饭桌上遇到可乐与苦瓜，这苦甜大不同，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是我，很自然只喝可乐，不吃苦瓜。

但人生在世，是不自由的。一是身体状况不允许你有这样的自由，二是我后来发现，活到这个年龄了，你喝可乐、不吃苦瓜，同桌吃饭的人若对你有些许关怀，是要按捺不住横加干预的。

前些日子在印度的北方邦（Uttar Pradesh）沿着恒河而行，几番奔波加上日晒，觉得又热又虚，按这样的状况，是没有胃口吃饭的，不吃又不行。于是在餐桌上点了一瓶可乐，配一小杯冰块，就喝那么一点，补充水分之际，让自己冷却下来。

可乐这样不健康的饮料上桌，随行的伙伴个个摇头晃脑，“咦~”的一阵、“啧啧啧……”的一阵，让我很有罪恶感。他们点的饮料自是又道地又健康又有品味，千篇一律也不过是Tea Masala。

印度的Tea Masala加了温性的香料及药草在内，喝了身体感觉更热，而且各地的秘方不同，水准参差不齐。一回在鹿野苑，侍应生端上奶茶，同伴喝了一口当场喷出来，只得要多一个杯子，分了我半瓶可乐去，我自是搥桌暗笑。

我个人的经验，人过了35岁，大概就无法一口气、不眨眼灌下麦当劳的大杯装冰可乐，你的身体自会告诉你：不行。为此，我每年喝下的可乐，大概不超过5瓶。不过，你只要在人前喝了一次，大家就死死记住引以为戒：这家伙喜欢喝可乐，很不健康，怪不得他那么胖。

我的拜把兄弟是一名“妻管严”，每天要定时回家向老婆报到。此人接受妻子的一番正规教育，视可乐为洪水猛兽，认真说起来大概比滴露更毒。一回难得他开溜出来和我一起吃饭，偏偏我不慎点了一瓶可乐。

怎么可以喝可乐？他积压已久的压力如火山爆发，对着我如此不爱惜身体义愤填膺，狠狠数落：“你不知道吗？可乐是腐蚀性饮料，外国人做了实验，拿它来洗马桶，陈年垢渍全都清洁溜溜。”

骂完了才觉得好笑，一般男人像我们这等年龄，若要能觉得内疚神明，大概是逛窑子、喝花酒去了。为了喝一瓶可乐辩得脸红耳赤，想想自己也乖得可怜。但是做兄弟的如此不悦，我于是退了可乐，陪他喝菊普。

我这才醒悟，有些饮食习惯你得自个儿藏着、掖着，别让人知道，偷偷摸摸就好。喝可乐是一项，不吃苦瓜是一项。

比苦瓜更涩的道理

我最怕遇到喜欢吃苦瓜的偏执狂，把吃苦瓜视为一项美德。说实在的，市道上这样的人还真不少。

怕吃苦瓜？哎呀，你这个人吃不了苦，你活几岁了还挑食？你太不重视饮食健康，吃苦瓜的好处多得很……

我就是不吃苦瓜，我怕那苦味。

对方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挖掘了今日饭桌上最重要的话题：天啊，这样好吃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吃苦瓜？说着，恨不得剔出我的味蕾、切开我的喉管、扒开我的胃囊，在阳光下细细检视。

这就像有些人不喜欢吃榴梿。

哈，苦瓜哪里和榴梿一样？榴梿你吃一点就会上火，苦瓜是凉的，对身体很好的。我小时候不喜欢吃苦瓜，被爸爸和哥哥逼出来的，现在最喜欢苦瓜，不知道有多好吃。

我小时候不喜欢吃苦瓜，现在也不喜欢。

你要学吃苦瓜，苦瓜可以降火，尤其是像你这样常常熬夜的人……说着双眼半瞇，蒙眬的眼神透射出无限的关切，好像我的小学老师，一脸关爱，握着藤鞭的手却悄悄藏在后面。

好的，吃苦瓜的人高人一等，我自认卑微。

我暗中打定主意，每回吃饭遇到此人，就像和尚念咒一样说一遍：“我最讨厌吃苦瓜了。”让她每一回都大发议论，吃了饭却耗尽力气疲累不堪，直到有一天，她才明白，我说的不是苦瓜，而是偏执。

再久一些，她开始慢慢明白，这世界上有很多自言关心你的朋友，可是却从来不懂关心为何物。人的善意是否出自至诚，是伪装不了的，这才是世间最苦涩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