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Newsletter 活动
18/09/2019
卖金砖/卓振辉(柔佛)
作者: 卓振辉(柔佛)

那天,我和4位女学生到商场卖“金砖”。

“金砖”名字好听,其实是学校发出的,一张张捐款“感谢纸条”。谁愿意捐款,便回赠一张金砖以示感激。学生对它都不陌生。每年这时候都会收到,是“为校捐款”的活动之一。我想亲身看看这活动,于是和4位女生结伴同行。4女生的角色相当鲜明:M口才与勇气兼具,兜售能力很强,大部分卖出的金砖都经由她手;Y很努力,希望能有大贡献,无奈总吃“闭门羹”,被拒绝多次;J走在M旁边,一路上在A身边,看着A的雷厉风行,默默观察学习;Z全程落在队伍后,根本没想过向陌生人兜售金砖。她出现在这里,“只是一个陪伴角色”,“一个啦啦队”。

Z性格内向,害羞,向陌生人兜售,这种需要勇气与技巧(以及学生说的:厚脸皮)的“外向”工作,难以胜任。之前3年,她说,金砖全是自己“吞”的,已经习惯了。我听了,笑了笑说些激励的话,和她一同充当这从旁呐喊助威的“啦啦队”角色。学校的领袖常在礼堂台上对着麦克风声嘶力竭:你们尝试过了吗?为学校你们尝试过了吗?你们尝试过问亲戚,朋友,邻居了吗?你们都没有尝试过,却只会批评学校总在说钱。学校的困难你们理解吗?正是因为你们不理解学校的历史,学校的困难,所以你们在向人兜售的时候,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可能说服其他人?台下静默。

老师,M说,向亲戚朋友卖,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你说要怎么开口?这不是利用我们之间的信任换取钱财吗?那些很亲的好办,那些不熟的根本开不了口。再说了,这么多金砖,我们哪里来这么多亲戚朋友?结果都一样,不得不到处向陌生人兜售。Z站在另一旁发呆。她想回家了。Y脸色苍白走回来。她又被拒绝一次。“我小小的玻璃心要被粉碎啦,”说得轻巧,但她身上那开始时的冲劲渐渐消退,遇上“可能会捐款的人选”甚至下意识畏缩躲开。Y是为学校拿过不少荣誉的运动员。她此刻受尽屈辱。不,不是她说的。是我感受到的。我仿佛看见一片片翳影乌云飘过她的心灵之海。

另一种扭曲的恶魔

早前,面对记者质疑,董事长说:学校没有鼓励学生到外面卖金砖。学校是禁止的。这整个新山市民都心知肚明的事,本校最高领导人却蒙昧不知。这姿态很熟悉啊。这种钻漏洞的推卸,难道是最高领导人们的一贯作风?但董事长,一句话背叛了整个学校历代学生的奔波劳碌?有句古话:过河拆桥。太遗憾了。您现在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关键在人们的态度。有的微笑拒绝;有的一脸厌恶,仿佛你是一面惹人呕吐的墙癌。甚至有个男人看到我们后两步做三步快速逃离现场。我和女生们四目交接:我们有那么可怕?有个妇女,一人闲逛,穿着普通,气焰格外旺盛。看Y走来,眼睛翻白,仰头如一只骄傲不削的鹦鹉,一句不搭理的用犀利的凤眼眼神把Y甩开。Y的“玻璃心”更碎了。我常幻想领袖们说的那个时代,人人都愿意捐款,每天打工赚的钱剩一点点也不私藏,全拿出捐献,那样一个人心淳朴,是经过怎样的时代巨轮转成这副不寒而栗的“社会冷漠”图像?但我这不是贼喊抓贼?试问,我不也曾掉进同样场景断然把拒绝之词说得铿锵有力?因果循环啊。

商场保安走过来了。他之前已警告我们一次。这次,他不再包容。包容是有限度的,他脸上的肃穆明确告诉我这点。他举起食指,左右摇晃,嘴上tak boleh tak boleh ,接着一连串听不懂的马来词汇。要被赶了。但我们很镇定。保安打算一路跟着我们走到出口,很快被甩掉。已经很好了,M说,曾有个学生直接被保安抓到保安室。她吓坏了。明明是好学生,没做什么错事,却被锁进保安房里。真冤。我说,去年我也带几个学生卖金砖,走了3小时,只卖到三四张。真是个低效率的活儿。

那天,校长在礼堂台上发飙:竟然有人捐1块钱,把我们学校当乞丐吗?!我想起很多事:火警演习那天她在搭棚的台上,对草场上毒日头下的全校学生大喊:别给我抹汗!为了学校的形象名誉,难道要你们有列队的样子都办不了吗;不让学生上课抱书包,原因:学生抱着抱着就想睡,不能抱!我学生时期也常抱,但不是为睡觉,纯粹因为“安全感”;每年都会有班级拔河比赛,但规定要超过筹款上限才有资格拔。前年3000,去年5000,今年8000,“为一条绳子而筹钱”,老师间的措辞;有的老师不赞同这条规(“不就是让小孩子玩乐?连这个也要扯上钱?”),但做起筹款全力以赴,“不然我班要垫底了”;为何筹款?筹了那么多年,还不够?学生不辛苦吗?“我们还能指望政府?我们只能靠自己!我们唯有自强不息,才能在这片土地上屹立不倒!”是啊,我们曾是强悍的斗士,保护自身文化。如今敌人(不管什么形式)仍未战胜,难道我们要成为另一种变形扭曲的恶魔,让原已是不稳定自相矛盾的教育体制下的牺牲品,夹缝中的青苔——学生——更加受苦?

老师,M说,我们走吧。那个保安又出现了。

我默默点头,和4个女生,像被全国公告缉拿的逃犯一样,仓皇而逃。

分享到:
热门话题:
更多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