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会常常与他对饮，最好的对饮是什么都不说，只是轻轻地品茶。

同一泡茶，在第一泡时苦涩，第二泡甘香，第三泡浓沉，第四泡清冽，第五泡清淡，再好的茶，过了第五泡就失去味道。这泡茶的过程时常令我想起人生：清涩的年少、香醇的青春、回味的壮年、沉重的中年及愈走愈淡，逐渐失去人生之味的老年。

人走茶凉尽随风，物是人非叹遗憾，人间冷暖几蹉跎，世态炎凉情意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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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世前的一个早晨，窗外的阳光柔柔、风儿凉凉，很是温暖。

“老头子，我推你出去走走吧！”我轻声地对他说。

他眼中闪烁着光芒，点了点头。只是，病倒后的他，脸上蛛网般的皱纹更深，两道眉毛拧成的疙瘩也锁到一起。

我吃力地一步又一步地推着他到大树底下。

这时是风铃木开花的季节，我们的心都特别地热血沸腾，因为风铃木盛开着的每一朵花，不论是淡红色，还是洁白的，都代表着我们最衷心的爱，要送给彼此。

“老婆，你看这些花多么美啊！”

“老头子，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风铃木下吗？”

“记得。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你一个人站在树下，花儿在你身边飘落。细碎的阳光透过盛开的花儿洒在身上、映射在你的脸上，眼里有闪闪的亮光。你笑起来总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就好像一个天使，周围闪烁着圣洁的光芒。”他愉快地笑了：“你真的很美丽！”

“结果，你隔天就叫媒婆来提亲，然后我十八岁就嫁给了你……”我一脸甜蜜深情与他对望：“所幸你并没有欺负我，还让我幸福上了一辈子。”

此刻，我俩欣喜地翻开记忆的匣子，重新再回顾一次有他有我的人生。

由于他的身体已非常衰弱，因此都是我说他听。我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津津有味。

那刻，面对着生死离别，他却表现得非常乐观。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能再照顾你，你一定要搬去跟孩子们住。”他继续笑了笑。

无可否认，他对我的爱，如花，比风铃木开得更加灿烂，比风铃木开得更加繁华。

“老头子，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他说没有了，最后的心愿也已经告知远在美国的小儿子。他还说如果来生，还是今生的重复，他说还是会无悔地选择爱我。

但是在花季结束后，他便不能再拥有他给我的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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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上，亲朋戚友都来跟他道别。我在灵柩旁看着的他，他的脸上仿佛发出一种幽灵的光辉，我口里仍在不停地埋怨他怎么可以说走就走？为什么要那么无情？为何要抛下我独自面对这孤寂的世界？

我十八岁就嫁给他，一起生活了五十年。五十年啊！不是五个月，不是五年，是半个世纪的五十年啊！他一直都是我人生的方向，如今我就变成在大海里遗弃的船只，永不知道哪里才是靠岸的方向？

最后，看着大儿子领着送殡车队走到路口。孩子猛地抬起头，转过身来看看我，那眼神多么地无助，像是有话要说。但只要一眼，他便又低下头，捧着遗照，一路蹒跚着走远了……

我的心痛得像刀绞一样，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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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把他的照片都放在茶几上，白天看着他，夜晚也看着他。我并没有依照他的遗愿搬去跟孩子住。虽然孩子们都很孝顺，一直邀请我去城市与他们一起生活。

“妈妈，你来我家与我们一起住吧！”

“孩子，别担心妈妈！我还很坚强。”

小儿子怕我太难过，从美国搭飞机回来，并且说这次回来要完成爸爸的最后一个遗愿。

“妈，爸曾说死后不要孤零零地呆在骨灰塔里，也不想每年的清明，我们奔波劳碌地去拜祭他，他说他想变成一棵风铃木。”

小儿子就在院子里就种下了一棵小树苗，树底下就是他的骨灰。

“爸说这样他想我们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