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笑让人不寒而栗，有些笑因为深觉荒谬，有些笑让人莞尔且怀疑人生。

看《小丑回魂2》《小丑》，微妙遇上不同的笑。当《小丑回魂2》中的大人们被吓得东倒西歪，旁边两个年轻观众一直哈哈乐开怀，大抵是导演的廉价惊吓桥段密集轰炸，后半部互尔疲惫，但隔壁观众不间断的笑让我惘然，是电影太烂还是我太严肃（虽则电影也有不少美式搞笑）？而当《小丑》惨栗又寒怆的坐在地铁里止不住笑，后排观众跟着开心大笑，那笑声听来如此童叟无欺。两部小丑，一个惊悚一个悲怆，身边观众不约而同欢乐的讪笑，恍惚有那么一瞬，大脑杏仁核闪过希斯莱杰的经典台词─why so serious ?讥笑我平庸又过于认真（文艺腔）的悲凉。

小丑或是西方文化里身世复杂悲凉，多变而诡幻的存在。他是戏谑的，嘲弄的，逗笑的，从jester、clown到joker，莎士比亚爱它装疯卖傻的睿智；费里尼自喻为小丑，他的马戏团满怀乡愁。小丑后来的变体，比如近代漫画里电影里的反派邪魅形相，也或如小丑恐惧症（Coulrophobia），让小丑卑微寒怆的位阶，跃上主宰生死大权的主角皇位，那个即便当主角也老是讨巧插科打诨的眉目，互尔分明起来，一挑眉就能跟英雄们谈判改变世界，这或是小丑最磅礴的身世了。

●《小丑》（Joker）

DC漫画宇宙里最层次丰饶的反派，自然是实力演员向往的擂台。Jack Nicholson、希斯莱杰、Joaquin Phoenix都癫狂诡怖，Jack Nicholson有一点老派菁英的聪明，

希斯莱杰更危险更疯狂，Joaquin Phoenix有几分苍凉，更贴近大众。相较之下Jared Leto只能是潮青混混了。

电影不搅和那半成形又变来换去的DC电影宇宙，或是好事。反正网络上的科普总会告诉你小丑的前世今生，Todd Phillips从侧面连结，让小丑也能代换成城市里常见的弱势群体，没有超级英雄的世界，小丑的成魔之路更纯粹也更贴近真实。所以即便是漫迷早已熟知的设定，依然能拍成满是人文情怀的悲剧，还从人文电影战场中杀出血路（威尼斯金狮奖），算是漫改电影的新殊荣。

虽是悲剧调性，但Todd Phillips或太自溺，边缘的萎靡不振的人生，悲惨童年、底层蝼蚁，导演反复大写小丑的怆凉与毁灭，步步惊心，靠的是Joaquin Phoenix设计精良的表演，华丽展示三位一体（小丑Clown、Joker Comedian喜剧演员）卑微讨巧的生命。或是镜头太贪恋Joaquin Phoenix的脆危癫狂，像针笔细描，抒情哀恸，少了敛收和冷调的高度。那些跟平庸抒情擦身的悬崖，演员的风格才气确实又救场几回。

一般观众大抵都能猜中电影的悬念，开放结局或许引发的讨论度不少，但其实不算精彩（或是我对漫改电影太苛求）。这是漫改电影里的强片，但若撕去漫画光环，是演员名留影史、电影还不错却未至金光灿烂的作品。

倒是大众带着小丑面具的示威抗议，隐然呼应近年来世界各地的示威潮（那宛若巴赫汀论述的嘉年华），也让小丑收获英雄式认可，确有几分悖论意味。当小丑沾满鲜血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世界正狂乱的笑，也狂乱的哭。

●《小丑回魂2》（It Chapter Two）

第一集荣登影史最卖座恐怖片宝座，电影必然有些普世通俗，好看又不艰涩，方能唤起全球观众共鸣。一心想看Jessica Chastain和James McAvoy如何惊悚满屏，却换来惊吓轰炸的麻痺疲惫。为什么导演不好好调度小丑Pennywise的黑暗之心，动辄龇牙裂嘴像头B级恐怖片鲨鱼的惊悚桥段，三番几次折磨下来（每个大人都要排队被吓几次），观众大概也不觉惊悚，换来喜剧的错觉（互尔明白身边观众何以讪笑不止）。第一集的步步惊心，满是悬念的惊悚氛围，在导演高频率却意味不明（大人小孩一边被惊吓一边还要半搞笑式的唠叨不停）的惊吓调度下，观众只能陪笑而不尖叫了。

几个演员的脆弱与恐惧、友谊与纠葛，本应是电影的暖情内核，可惜廉价惊吓稀释了情感深度，可惜了好演员。是以最后众人身影映现在落地玻璃门上，本是沧海桑田后的青春遗址，却仅余平庸温情，没有发自肺腑的会心一笑。

小丑Pennywise忙碌的吓人行程，排班太满以致观众忘了它的巨大与卑微。那些诡异笑容下的黑暗之心，本可拉开电影和一般惊悚片的距离，Andrés Muschietti却拖沓唠叨祭出满溢屏幕的惊吓桥段，立体小丑最终扁平定调，送走一个影史名角。此时此刻，观众大概仅能惋惜的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