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动物不感到害怕，但凡对人类不会产生戒惧惶恐的动物，我都希望它们愿意接近我，好让我轻拍它们的小脑袋瓜、摸一摸它们的软脖子；可是并非所有动物都像猫狗那样懂得将人类小腿视作抱枕。

“不害怕动物”听起来信口雌黄，恐怕造成您的误解了。实际上，都市人有机会疼爱的动物来去寥寥数款，不令我感到害怕的动物除了猫狗便是……实在想不到还有哪几款动物，顶多只余下我家阳台上那几只鸟儿。

我家阳台和开放式窗台明明是水泥做的，但不知何故从哪一天开始竟变成鸟儿野餐的平地。它们不请自来，虽不至于成群结队，然而总有一两只燕子或八哥准时来打卡，它们如公鸡一样是最勤奋的上班族，早晨七八点左右必然到水泥平台上报到，且又叽里呱啦得像互道早安的邻里。有了这几只大自然的闹钟，我想睡到太阳烧焦屁股才起床是绝无可能的。

我想过要对这些每日报到的大自然闹钟发挥敦亲睦邻精神，给它们一个热情的拥抱或关爱的眼神，可惜鸟儿体内仿佛装了天线，一察觉屋内有非我族类翻了个身，旋即张开身侧两道黑影，飞走了。

读懂人心的鸟儿唯独夜莺，它是我的鸟类启蒙导师。那时我年纪虽小却约莫懂得惆怅和忧愁的滋味，我在电视上看了一出卡通片，片中的夜莺从树丛间探出头来张望一名男孩，它懂得男孩要不到一朵红玫瑰的悲伤。只要一朵红玫瑰，男孩心仪的女孩便愿意与他共舞，可惜他寻遍整座花园，花园里有白玫瑰或黄玫瑰，就是没有鲜红欲滴的红玫瑰。男孩捂住面容，躺在草地上哭泣。

于是夜莺在天空盘旋，为男孩寻找一朵红玫瑰。每一株玫瑰树都拒绝了它，直到其中一株玫瑰树愿意与它分享如何使苍白玫瑰变成艳红似血的可怕秘密——你必须把胸膛顶住玫瑰的一根刺，让那根刺穿透心脏，等血液从那根刺渗流进花瓣的血管，使血色红晕渐渐染遍每一片玫瑰花瓣！

我识字以后才知道这童话故事是王尔德写的。在认识文字之前已先看过血淋淋的卡通画面有个坏处——小鸟为人类牺牲的景象影响我的一生。我每次看见小鸟，童年阴影必然重播，以死亡换取红玫瑰的鸟儿最后从树梢跌落，像毫无重量的叶子一样。

长大以后，我重新在书本中找到男孩的下落，此时我对鸟儿越发我见犹怜。王尔德最终让男孩把这一朵全世界最艳红的玫瑰献给女孩，女孩只皱了一下眉头就说：“恐怕这朵红玫瑰，与我的衣服不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