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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0/2019
曾真/别说那些七月的故事
作者: 曾真

圖◆ Francoillustration

这房子,总要炙阳下了山才会有些人气。

人气未聚集前的大白天,我常独自在偌大房子里待着,上楼下楼,拿一把扫帚扫去他遗落的白发、孩子裙角的线头。难免会担虑,过于用心的打扫会把喜怒哀乐的旧时光也干干净净一一抹去。偷偷,留下墙上孩子的手印不擦,或者踢乱门口的拖鞋,再走向屋外庭院,剪下几株亮橘带叶的天堂鸟,回到房子里插在水瓶养一些活气。

做完家务活儿,有时蹲在落地窗下看锯齿状绿叶的片片阴影如何移动,有时也拿着书本在桌前游来晃去,如日光里一缕安静的魂,快要飘散之际,才被一两声清脆鸟啼勾回来,许是水里的天堂鸟,许是窗外呱噪打闹的几只麻雀。不是每一次都如此幸运,真的,所以别告诉我七月的那些故事,听进去留下影子,洗碗槽前转个身,故事里的魂遇上我苍白的魂,彼此误以为咱是失散多年的旧友,泡上一壶茶,对坐,就话起当年。牵起的话题如此熟悉,宛如茶叶一片片在琥珀色的热水里上下舒展、渐渐沉淀,身体也跟着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不必怀疑,我的心常介于细致与粗糙之间,没有中庸的中间。

一只大白猫在眼前悠悠走过,我常视而不见,却感觉到那一身白皮,毛茸茸被徐风吹出微微起伏的波涛。你要相信,就连你多次无意间低眉回避的眼神,都可以把我的心揪成皱皱的一团痛,很久。每次你一回到家,我便藏好笔,收起要命的细腻,元神凝聚,挥起锅铲炒好三菜一汤胡乱家常的晚餐,陪着你说些柴米油盐酱醋茶……茶?别提起茶。你和孩子们应该是喜欢的,喜欢我如此粗线条随便胡说笑闹一通,从你们的眼神,我要自己粗心地如此认为。难免还是担心,自己是不是穿上了人妻人母人模人样之皮囊,如夜里洒下的洁白月光,如斯温婉美好,却其实是太阳光投射的通透的灵,习惯在暗色里一字一字吐出迂回怨怼的情伤。

夜里孩子们睡去,我们躺在同一张床,盖不同的被单;有时彼此握着手,有时累得忘了,一前一后也入了梦乡。然而,我常睡不安稳,许多个凌晨的三点,在鼾声中恍惚地醒来望着你沉睡的墨色暗影,闻着你温暖的气息,难过如此凝视能有多久多长。会不会这只是我魂里的虚幻梦境,折腾着自己一次次耗损孱弱的阳寿?幸好我知道天色一亮,你会如一只勤力的小花鹿,踏着轻快蹄子开启一天的忙碌,不忘离开前在我脸颊或唇峰沾点春色,我也就完全醒来,再次像个活过来的人,幸福得不在乎有没有地狱天堂。夏宇有一首诗说你是雾,我是酒馆,我们的拥抱是你紧紧包围我而我重叠附着着你。时间不会很长,浓雾始终会散,散去后独留的酒馆该怎么办?你离开家上班后,我便开始这么想。

怎么会一直担心自己散去?体质过于敏感吧!所以,千万别告诉我七月的那些故事,不小心,这一生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此时此刻如此想着,便回到独自一人偌大的房子里,拿起笔,听见有人喝茶,有人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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