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问我：“医院扫描出来肚子里是女儿，不懂母亲会失望吗？”我说：“不用担心，我帮你问。”

于是我即刻提高声音喊：“母亲，弟弟说他老婆肚子的是女儿，他问你会失望吗？”弟弟想掩住我的嘴巴，已经来不及。

母亲听罢笑呵呵说：“第一胎生女儿才好啊！女儿会帮忙照顾弟弟妹妹，长大会照顾爸爸妈妈。你们以为我只疼儿子不疼女儿啊？男男女女都一样。”弟弟知道母亲不介意，放下心头大石。

我说：“你瞎操心啦！母亲等着抱孙子等到口水流满地，还分男女？不过，如果给我选，我还是喜欢女儿，女儿贴心。”弟弟说：“可是母亲以前有透露希望有个男孙的。”我趁机教育弟弟：“你女儿出世后，你等着看她如何言不由衷及化身为变身龙吧！”

弟弟当时不明白我所指。不过小侄女出世后至今快满两岁，弟弟终于明日我的高瞻远瞩，洞悉人心。

小侄女很可爱，也很顽皮。母亲不能容忍我们做的事，却都通通允许小侄女做，包括翻乱她房里的物品。我偶尔在母亲房间翻找东西弄乱了摆设，母亲就黑着脸教训我没收拾好；小侄女乱翻乱搜把母亲房里捣乱得像被洗劫过，母亲说小事小事，叫人收拾一下就好。

母亲平时说话声量大，对着我们讲话语气不修饰──我常提醒她这样讲话会不得罪人也是吓到人，母亲振振有词说：“我年纪老了，一向来说话皆如此，人老了要改也改不到，”但对着小侄女，母亲每次都能堆着笑脸说话非常温柔，还“小宝贝！小宝贝！”的喊她。我有时凑前去问：“我不也是你的小宝贝咩？”她叫我滚开，别挡住她。

以前家里成员要决定什么事，都先考虑母亲的意愿；但现在问母亲意见，母亲先考虑小孙女儿的方便与意愿。我们把母亲当家庭中心点，母亲把小孙女当生活中心。

妹妹说：“不能太溺爱小孩。”母亲说：“对！对！对！”但转过身，小宝贝要什么母亲就护住她，满足她。即使是不适合让小孩吃的零食，小侄女绕着母亲说：“婆婆！婆婆！我要！”母亲自然就有办法在弟弟或弟媳的监视以外，偷偷塞一点给小侄女。

母亲小时候是家里长女，外婆生下她后就一连生了8个女儿。在那个重男轻女的传统时代，母亲自小非常令外祖父外祖讨厌，说她“角头”不好，带着一堆“赔钱货”来投胎───女儿迟早是要泼出去的水。

所以母亲自小在家里不得宠、被当作赔钱货无法吃饱不给睡暖的长大。即便这么多年，母亲外嫁数十年后，外公还在时，女儿回到娘家也不能拈香拜祖先，因为传统观念担心女儿拜了祖先会把家里的福气、财气带回夫家。

我为此也忿忿不平过，作为长辈，只要是自己后裔，不管是男是女，不是都应该祝福他╱她活得幸福吗？哪还有分儿子就该幸福，女儿就任由死活的。

母亲不幸就长在这样的家庭。所以母亲常为自己是女儿而悲叹，轮到她生了女儿时，母亲就格外疼惜女儿，她常说：“以后女儿嫁出去，就少在父母身边，所以更要疼惜着。”

从女儿到孙女儿，母亲因为自己是女人，所以格外的知道女人的苦处。封建的思想害了一代又一代的女人，幸好到了母亲这一代开始改变，有些观念到了我们这一代还颠覆了呢！最起码，女儿这身分，已经从“赔钱货”变成了“掌上明珠”。

因为知道母亲小时候不曾被家人疼惜着，今天轮到我们奉养她时，自然就格外疼惜母亲，希望她没有得到过的爱，今天都加倍获得。

每每看着母亲万般疼惜着小孙女儿，我相信这也是她当年的心理补偿──自己得不到家里的爱，今天希望女儿、孙女儿都加倍获得。

我偶尔会提醒母亲：你以前当不了自己家里的掌上明珠，老了却当了我和弟妹们的高堂明珠。这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