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陪着我 看着那海龟水中游 慢慢地爬在沙滩上 数着浪花一朵朵……”

2001年夏天，我利用暑假疯狂打工，筹措学费。除了外场捧餐结账，我还兼做内场烹饪和摆盘工作。那天中午的生意很好，我加快速度，把火炉的火焰调到最大，沙拉油经过温度的催促，不断冒烟和“劈劈”作响。

这时，我的朋友S突然进来厨房。

“L溺水了。”

“哦！”我正与油锅搏斗，“他在哪里？我们等下去看他一下。”

“呃……他好像很严重。”我瞄见S的食指和拇指不断地上下摩擦。

“你不要害怕 你不会寂寞 我会一直陪在你的左右 让你乐悠悠……”

X X X X X X

我和L初中三年同窗，高中他升理科班，我选文商班，两班占据建筑物两边，遥遥相望，有些竞争的意味，但私底下都是朋友，有讲有笑。

没想到毕业后有志一同，选择到台湾留学。我们搭乘同一班机，一起在桃园机场被学长学姐接去叮当乐园参加迎新营会。隔年我们大二，轮到我们接棒筹备迎新活动，大伙讨论起劲，编排各种游戏、任务、歌舞闯关环节等等，为的就是要让学弟学妹一下机就被同学会强大的爱包围。

前几天，筹委们才拍板定案，迎新主题曲选用当时街头巷尾都在唱的《浪花一朵朵》。

L初一就以一副冷面笑匠的形象虏获一堆女生的心。他长得不高，皮肤相当白皙，长相斯文俊朗，笑起来隐约露出虎牙。比起那些常在球场耍帅的其他男同学来说，他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确实另辟市场。他功课很好，尤其数理科，同学请教他，他会用幽默有趣的方式解释，有时比老师教的还管用。

“日子一天一天过 我们会慢慢长大 我不管你懂不懂我在唱什么……”

我和S是同学会的正副总干事，联络上另一位朋友X，我们搭德士直奔医院。手机不断响起，我们大概拼凑出事情的始末。L和大学医学系的同学去班游。一片欢乐中，有的划艇，有的游泳，有的逐浪。他的脚突然抽筋，他使劲挥动双手，发出求救讯号。附近的同学们以为他一贯地闹他们玩，像平时一样逗大家开心，不以为意。就这么三两分钟，等朋友们发现不对劲，马上将他拉上岸施救时，时间这个小魔鬼已经开了一个大家都不想要的玩笑。

系上的同学哭红了眼，同乡朋友一个接一个来给他打气，社团的团友带来刚做好的活动海报，想告诉他还有很多事情未完成，大家等他一起冲线，一起达标。他身体发胀了不只2倍，肺积水，其他器官逐渐衰竭，脸上都是管子。我们不敢触碰他，怕他痛，只是一直在耳边说：你最爱的爸爸妈妈要到了，再撑一下。

“我知道有一天 你一定会爱上我 因为我觉得我真的很不错……”

我的父亲在我的成长岁月中缺席。当我看见L的爸爸撕心裂肺地哀嚎，双手紧揪领子，脚步踉跄，几乎跪在儿子床前那瞬间，我自私了一秒钟—–缺席也许是一种放过。他瘫坐在椅子上，坚持要看L在几个月前的一堂功课，生死学的老师要求学生写下生命最后想说的话。字里行间充满着对父母的感激，对家人的关怀，还有对匿名“大象”的女生放不下的感情。她是同学时期时常被我们和L凑成对的绯闻对象，所以他对她动了真情，只是收在心底。

“时光匆匆匆匆流走 也也也不回头 美女变成老太婆 哎哟那那那个时候 我我我我也也已经是个糟老头……”

“让我和儿子再说一次再见。”我听见L爸爸坚定地对他说了一声我爱你，然后走出病房。

“你们也和他说再见吧。”医护人员遵照家属意愿，把累赘的管子拔除，还L一张干净的脸庞。他静静地睡着了，像天使一样。往后他也会像天使一样，在另一个空间用他纯粹的歌声，搭配淘气的手语，继续让我们笑着。

“啦 我们一起手牵手 啦 数着浪花一朵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