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录
Newsletter 活动
06/11/2019
徐墨龙/诠释丶选角丶二度创作─略说《曹禺原著.雷雨》
作者: 徐墨龙 图:艺人馆全民剧场提供 摄影:Eddie Tan

2845CFL2019-11-0615730022946896283141.jpg

剧名《曹禺原著‧雷雨》,已经暗示导演的取向:诠释原著。诠释原著并不妨碍观众从现代人的观点去看戏剧,从而获得启示或领悟。例如目前香港的困局,究其肇因也有类似《雷雨》这种 “上一代”与“下一代”不同“价值观”的冲突与死结的某种象征性。

传统上,文学的戏剧是一种诠释的艺术,但进入导演的时代,“翻新”或“翻转”已蔚为风潮。翻新就要大篇幅地删节,也大篇幅地置换戏剧内容。翻新,有时确实能拓展原著的生命,但并不是所有的翻新都能成功拓展,相反也有可能毁了原著。这一切都胥视导演的意愿而定。这只是黑猫白猫的区别而已,没有哪个更好。

艺评人陈伟光在《当福建八点档遇到粤语长片》一文中批评本剧处理造成“周朴园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繁漪与大儿子周萍有染”,及“鲁大海的出走没有重点渲染”。这两点,恰好说明导演正是诠释原著:依循“原著”的编排处理,“没有增删”。

谈到这里,就免不了要提一下《雷雨》的剧本版本。周朴园是否知道所有的真相?1936年第一次出版单行本的《雷雨》有个尾声:周朴园去看疯了的两个妻子,也没提到他是否知道“奸情”。这其实是个留白手法,与剧本含蓄的风格相一致。至于突出鲁大海,1949年之后,曹禺曾“顺应时代”突出与拔高了鲁大海的形象,加强了戏剧的革命味道。但这一切只是“时代的裹挟”(革命年代个人身不由己)。曹禺对此是懊悔的,所以四人帮倒台后重新出版的《雷雨》又恢复了与1936年出版的大致样子(只是删去了序幕与尾声)。

2845CFL2019-11-0615730022952056283144.jpg

创意方言戏剧与经典之作

本剧导演无意改动剧本,虽然故事发生的地点说是怡保、太平、新加坡;语言也改为两种方言,但其动机只是要追求一种写实氛围。语言与地点的更动,尤其语言的变更是导演配套的艺术策略,一种简易的经典本土化的方式。这样说并非指这种变更轻而易举,而是指相对于外语演出一部汉语原著剧本,方言的演出更占优势。导演法丽达美利坚在语言的处理上不仅是单纯换一种语言演出(就像她过去导过马来语版和英语版《雷雨》)而是通过剧中两种语言的对比:周家说粤语,鲁家说闽南语,来象征一种阶级分界并从中构成张力。陈伟光对本剧的评论中也提到饰演鲁贵的马克“吃亏的是广东话不大灵光,成就了不少笑点”,但从语言的象征意义来说却又歪打正着,一种语言的权力象征:“言”从主人,要与主人交流,就要学习主人的语言,就算不灵光还是得说。但这毕竟是歪打,因为反过来听饰演周萍的陈彦衡的“不容易听得清楚”的广府话,这个解读却是一个矛盾了。总的来说本剧的语言设置作为一种艺术策略是颇具创意,虽然在执行上效果不彰,却是近年来方兴未艾的方言戏剧风潮的又一新献,更难得的是用了经典剧本,且导演还是个印度人。

《雷雨》是中文戏剧爱好者太熟悉的一部作品,流传极广的文学剧本与网上大量各种的演出版本,以及编剧对人物极细的外形、动作与个性、心理描绘,让观众不免对剧中角色创造或人物形象,有一种大致固定的认知或想像。这些对导演选角或演员的创作来说,是极大的助力也是极大的限制,也让观众在判断二度创作的优劣,有一个明确的参照系。

2845CFL2019-11-0615730022951746283143.jpg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观察《曹禺原著‧雷雨》,就较难满意剧中的主要角色表演。如饰演周萍的陈彦衡,除去台词发音不够清晰外,主要是表演过于油滑、夸大。周萍这个人物在剧中有多重要?《雷雨》的三死二疯悲剧之所以发生,固然是30年前周朴园种下的“因”;但戏剧故事的展开时间是24小时以内的一天一夜,要在这一天一夜内制造悲剧就要安排一条导致“戏剧冲突的行动线”来衔接三十年前的“因”。这条线就是“周萍(因羞愧及急于摆脱与后母蘩漪的乱伦关系,而)要离家到父亲的矿里去做事(同时也带走四凤)。”“离家赴矿”就是周萍的“动作”。在这样的“去”心似箭的心理状态下,临走前夜的周萍怎么还有心情去和繁漪缠绵相拥?内心对繁漪交杂着羞愧、排斥与惧怕的周萍,此刻的动作只能是远离而非趋近繁漪,所以拥抱场面的出现是不可思议的。陈彦衡的外形高大俊朗却又自带点儿忧郁气质,选角是挺合适的,可惜在理解人物及动作处理上失准了。

表演中规中矩独缺神韵

陈美君饰演的繁漪主要少了一股神韵。陈个子娇小,脸庞也小了点儿,这在大舞台上确实有点儿吃亏,加上服装与造型设计没帮上忙:短发、短旗袍的造型让她显得更“小”,在和对手对戏时,感觉她很容易被忽略。当然更主要是人物性格的处理与台词的发挥。繁漪这个角色太复杂:隐忍、阴郁、深沉、自我、狂躁、嫉妒、报复心……她其实才是《雷雨》的第一女主角。前面说周萍赴矿的动作受阻,开始的阻力是侍萍与鲁大海反对他带走四凤,但最主要的阻力来自蘩漪。因为蘩漪认为自己“不能受两代人的欺侮”,而出手阻拦与破坏周萍的行动。蘩漪百般阻拦,阻力导致30年前秘密被打开,周萍与侍萍的真实身分被摊开,周萍瞬间掉入地狱(犯了乱伦罪),这是繁漪的玉石俱焚(现在在香港冲突中这个动作叫“揽炒”)的残酷性格直接点燃了炸弹,让悲剧酿成。繁漪有许多激烈、痛苦的台词,变化、难度特别大。多年前我曾看青年艺术剧团林丽丽演繁漪,她的表演让我感受深刻;林很会演戏,但她当时年纪也不很大,只是听说阅历较多。也许是善于从生活中体会与提炼出人物的情感与表达。陈的表演可以用中规中矩评价,相对于演四凤的郑雨萍,陈的表现更为稳定。

2845CFL2019-11-0615730022947056283142.jpg

郑雨萍演的四凤,我看到的是恰好与陈彦衡的表演不同的另一端——不够。四凤这个人物在曹禺笔下,在周冲口中,是那么的纯真、美好、温柔、端庄,安分、勤劳,一种中国女性的美好典范。在这一点上,郑雨萍的表演:步态、举止与声音处理等,略有距离。但郑更大的问题在于表演四凤的痛苦:几次不同情境的痛苦冲击,如不解妈妈执意拆散鸳鸯的迷惑痛苦、发誓不再见周家的绝望痛苦、与周萍“幽会”被哥哥撞破的痛苦羞愧、被妈妈要求今世永不相见的恐怖痛苦……这些苦情戏,郑的表达大致上都不够饱满到位。这是挺可惜的,《雷雨》的悲剧之美,从接受的角度看,其中一大部分就是通过刻画四凤这个人物的痛苦来引起观众的怜悯而达致的。

剧中,四凤的另一追求者是周冲。龚杰尉饰演的周冲,在视觉上并不讨好;动作、声线也欠缺一股阳刚之气,陈伟光评他“缺乏这个角色该有的光芒,尤其是关于理想的憧憬”是很准确的。我想,演员与人物的特点或特质的吻合,是导演在选角时要考虑的。固然也有所谓“逆袭”成功的案例。但像《雷雨》这种经典,还是可免则免。本剧周冲“光芒”的匮乏,除了是台词的把握不足外,其“因”在选角时就已经种下了。

形象单薄带反抗精神

饰演四凤哥哥鲁大海的陈浚,他的表演算是恰如其分,至少没有其他主演的明显硬伤。要说他演得比较单一缺乏层次,就只好怪曹禺了。曹禺曾说:“我不懂工人阶级,我觉得工人们干净,剥削者的钱,全是血腥气的。”曹禺写鲁大海,是要写阶级矛盾与冲突,虽不能说鲁大海是个概念化的类型人物,但与其他人相比来说,鲁大海的形象确实是单薄的。当然这样说不等于否定二度创作可以丰富人物,只是导演一开始就走诠释路线,也就不可能再去发展这个人物了。

《雷雨》太经典,“演不好”好像挺正常的。但要公平地说,整体来看,一些角色创作的不足,只是个别的瑕疵。而另一些配角演员的老练表演,例如马克的鲁贵、爱美丽亚的鲁妈、徐世顺的周朴园,确实撑起了场面;加上导演的调度节奏掌控、灯光与音响效果的渲染助力、舞台布景制造的逼真幻觉,可以说,整出戏剧是紧凑、流畅,动人的。对介绍经典作品、丰富观众精神生活、建立严谨专业戏剧制作印象、增长戏剧观众人口来说,本剧也达到了目的。

2845CFL2019-11-0615730022946746283140.jpg

分享到:
热门话题:
更多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