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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1/2019
【用身體抗爭之一】身体彩绘──我的身体,我自主
作者: 白慧琪(副刊记者)

你可曾有以下经验,因身材、肤色、装扮、性别被人指指点点?遇到这种情况,你是大声反击,还是忍气吞声?你是感觉既委屈又愤怒,还是逆来顺受不敢声张?(还是,你就是那个对人指手画脚的家伙?)你又可曾去探索,这些讨人厌的行为背后是什么思想在支撑着?

面对不公,我们可以反击。翻阅最近的新闻,反击、反抗、抵制、抗争的方式多着。有些人,选择用身体反抗……

●报道:本刊 白慧琪
●摄影:本报 苏思旗、受访者提供

2017年大宝森节,有人在脸书上开设名为“Thaipusam Spraying Group”的专页,封面照是不同纱丽上衣样式的背影,并且写道“提前警告出席大宝森节庆典的妇女,如果穿着不当,当心被喷漆……”号召者的脸书账号显示为印裔男性。

何谓穿着不当?是否穿着纱丽就不应露出腰、背?喷漆又有什么意图?那则脸书专页号召在印裔社群内还获得不少支持。

就是那则号召,催生了印裔艺术家露比(Ruby Subramaniam)的第一个身体彩绘计划“This Body Is Mine”(这身体是我的)。“既然他们想喷漆,倒不如我来好了,还更好看呢!”她找来古典印度舞者,把她们化身成兴都教女神,走入吉隆坡街头。她想让那些男性看看,他们敬重、敬畏的女神走在吉隆坡街头的样子。

在露比看来,那则号召非常有问题。一来,那着实是恐吓威胁,直接侵犯女性个人隐私;二则,谁来定义穿着体面?第三,谈文化历史,纱丽上衣是英殖民政府在一两百年前才引进印度的,也不是真正的传统,她的曾祖母的年代就没穿纱丽上衣。当然,露比的意思并非要回归只穿纱丽不穿上衣的传统,而是强调女性的穿着时尚应由女性自己决定,轮不到他人指指点点。

屠妖节前几周,露比策划艺术展《香蕉叶》,她最喜欢其中一隅的儿童画展。

身体彩绘对抗男性歧视

最后,露比选择用身体彩绘来对抗男性的歧视,“因为身体富有力量,我彩绘的不只是我要诉说的故事,还有被彩绘舞者的生命故事……”

露比把舞者哈诗尼(Harshini Devi Retna)彩绘成吉祥天女(Lakshmi),一袭粉红色纱丽,手臂上绘上莲花,带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意味。吉祥天女是幸福与财富女神,形象通常是坐在莲花座上,伴有大象或猫头鹰。露比选择在舞者背后画上猫头鹰的眼睛,象征在黑暗中寻觅知识,不要被蒙蔽。

“其实直到现在,哈诗尼的舞蹈老师和制作人从未让她演出女神,因为他们认为,女神的肤色从不是黑的。”参与那次彩绘计划,哈诗尼第一次扮演吉祥天女,演出正派角色。印裔社会里有不同程度的歧视……

另外一个角色是兴都教里最受敬畏的迦梨女神(Kali)。她形象凶恶,伸出红舌,脖子挂着一串头颅,以断臂为裙。“如果到庙里去看她的神像,她其实只穿了类似比基尼的上衣。你们(号召喷漆的男性)还会逮捕她吗?早就掉头跑了!”露比不明白,为何一些男性在庙里好好地膜拜这些富有强大力量的女神,在现实生活中却极不尊重生命能量同样强大的女性。

被彩绘成迦梨女神的舞者是娜丽娜(Nalina Nair)。她体型较大,是华印混血儿,另一个身分是政治工作者。“当时一些政治工作者认为我刊出她几乎半裸的照片,只为传达自己的论述,但是娜丽娜告诉我‘那些男人不会明白的’,她也觉得必须拍摄这系列照片。”

露比认为,娜丽娜真正代表出迦梨女神能量。当时还是全国大选选前,政治氛围强调改变,娜丽娜的政治工作也是提出改变,而迦梨女神代表了毁灭和重生。

“This Body Is Mine”系列:迦梨女神(Kali),形象凶恶,令人敬畏三分。(受访者提供)

“This Body Is Mine”系列:吉祥天女(Lakshmi),幸福与财富女神。被彩绘者哈诗尼因肤色较深,一直无法获得演出女神或好人的机会,也是歧视受害者。(受访者提供)

创作养分来自被歧视经验

露比的身体彩绘计划始于控诉男性对女体的歧视。从她后续的作品又可发现,控诉还包括对肤色、体型的歧视,不同立场、族群间的冲突。她对这些事物关心,多少和自己的成长背景、工作经验有关。身为印裔、女性,她面对各种歧视,也见过很多差异。

印裔社群有种姓(Caste)之别,露比的父母就是跨种姓夫妻。他们虽然因自由恋爱结合,但双方家庭并不完全接受对方。母亲的家庭种姓阶级较高,来自斯里兰卡,在英殖民时代从事文职,较受西方文化影响,也不认为自己是印度人。父亲的家庭则来自南印度,出身割胶家庭,长期以来并不被女方家庭看得起。

露比从小处在英语环境,被灌输要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最好当上公务员。因为从小跟着母亲一方的家人长大,露比对父亲的家庭没什么了解。直到接触朋友拍摄的系列摄影作品,探讨胶园与印裔社区的关系,才让她向往探知父亲一方的家庭,开始多与堂兄弟姐妹交流。

“屠妖节时,我在母亲家庭这里就只是看看电视;父亲家庭那里就热闹得很,每个人都有任务要忙,真有过节气氛。”现在,她可以在两边原生家庭自由流动,且都找到归属感。

露比也说,在印裔社会里,男性对女性的歧视无处不在,总是为很多小事呱呱叫。比如说,在十五碑(吉隆坡小印度)穿得现代一点,会被指忘记传统文化;若在孟沙穿传统服饰,又会遭异样眼光。“如果我在上班前穿着工作服装到兴都庙一趟,又因穿着不适合不得进入。如果去什么场合都得换衣服,那岂不是得在车里装下整个衣柜?”

她也面对其他族群对印裔的歧视。之前在公司上班期间,她是唯一的印裔,常被同事开低贱的玩笑,比如“如果现在关灯,我们就看不到露比了”,取笑她肤色黑。有次,同事在通讯群组内转发一群猴子自拍的图片,下方对比一群印度女孩在自拍。

“我看了很生气,向他们表示不满,他们却回答‘可是露比,你是漂亮的啊’,可见他们根本不自觉种族歧视。”露比勇于反抗,但那些和她同样遭遇却没有自信反击的人,该如何在这样的职场环境生存?

这些经验,都成了露比的创作养分。

身体彩绘是露比发声的其中一种方式,而抗争行为最重要的就是反应。“This Body Is Mine”计划获得良好反馈,也引起国际关注。露比今年又展开另一场身体彩绘计划“Antidote”(解毒)。

进行“Antidote”计划,露比每天聆听一名不同女性的故事,发想灵感彩绘在她们身上。(受访者提供)

她找了一所郊区的房子,30天内每天聆听一名不同女性的故事,发想灵感彩绘在她们身上,且记录成影像。她把创意发想交到那些参与计划的女性身上。她们有的是离婚妇女,有的身形壮硕,有些曾被偷拍或性侵。“她们一早到来,我就听她们说故事,问她们极私密的问题,同时照顾她们的情绪,最后希望她们释怀地离开。”

最震撼露比的故事,是一个印裔女生在洗澡时被男友偷拍,分手后影像被流传至网上,还被标上真实姓名。露比感到震撼的不是她的遭遇,而是她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受害者的样子,且能侃侃而谈自己的经历。

三四年过去了,直到现在,那段影片还在网上流传。每被转发,女生的账号就会涌入骚扰讯息。尽管她一次又一次要求搜索引擎网站取下影像,过一段时间影像又会在另一个网站冒出。再加上真实姓名被曝光,也让她在工作上处处碰壁。最后,露比在她背后画了一双手,看起来就像给予她一个拥抱。

一连30天的计划,露比听了很多故事,也有所领悟。“其实我们都身处在光谱中,里面有很多太在乎社会眼光的人,也有不在乎社会怎么想的人啊。”

不要忘记女性为抗争所做的一切

“Rise from the Ashes”(在灰烬中崛起)是露比为“#DefendLena”(维护丽娜)运动创作的作品。

2013年,社区传播中心(KOMAS)在隆雪华堂放映纪录片《停火地区:斯里兰卡杀戮战场》(No Fire Zone: The Killing Fields of Sri Lanka)。片子纪录斯里兰卡内战期间,政府设立停火安全区,待淡米尔族迁入时又发动轰炸。

就在放映前,斯里兰卡驻吉隆坡的最高专员署事前要求撤映,随后执法人员到场关注,向负责人问话。社区传播中心协调员丽娜辛德莉(Lena Hendry)因此被捕,在2002年电检法令被控,最终于2017年被判罚款1万令吉。

为声援丽娜辛德莉,露比在影像工作者英德拉妮(Indrani Kopal)身上绘上骷髅,站在播放着《停火地区》的荧幕前拍摄。荧幕中被屠杀的尸体成堆,绘上骷髅的英德拉妮站在前面,仿佛从这些牺牲者中崛起,象征不被击垮的力量。

露比也想向纪录片中牺牲的女记者致敬。她希望片中被屠杀的人、记录事件的记者,还有因放映纪录片而遭判刑的丽娜辛德莉,他们的所作所为都不被忘记。

“Rise from the Ashes”系列:为声援丽娜辛德莉,绘上骷髅的英德拉妮站在《停火地区》画面前,仿佛从这些牺牲者中崛起,象征不被击垮的力量。(受访者提供)

露比(右)把纪录片中屠杀的画面画在英德拉妮背上,最后写上“放映不是罪”。(受访者提供)

“Antidote”系列:女生被前男友偷拍、出卖,至今仍饱受陌生人骚扰,求职也受阻。露比在她背上画上一双手,给予她最深切的拥抱。(受访者提供)

“Antidote”系列:露比在体型较大的女性身上绘上孔雀,因为孔雀象征美丽,而主角本身与孔雀一样华丽。(受访者提供)

延伸阅读:
【用身體抗爭之二】不戴头巾──挑战父权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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