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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1/2019
廖克发/如果只能拍最后一部电影,我想拍马来西亚,拍自己有感受的事
作者: ​白慧琪(记者) 何正圣(摄影)、部分图片取自网络

“人生如果只能拍最后一部电影,你想拍什么?”

廖克发想拍马来西亚,拍自己有感受的事。那时他去台湾又读了一次大学,储蓄快见底,于是拍了《爱在森林边境》(2009),关于他阿嬷的故事。从小,阿嬷都没告诉他阿公是谁,只教他对着一个男人的画像烧香祭拜。可是阿嬷老望着橡胶林,望着那条通往胶林的路,好似有个人会回来……

后来,他踏上寻找阿公的旅程,拍成纪录片《不即不离》(2016)。阿公是马共成员,他问:“阿公,你是恐怖份子吗?”今年,他再把家族记忆及马共的故事融进剧情片《菠萝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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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克发自认丰富的情感来自阿嬷,他从小跟阿嬷生活,常见她望著胶林不发一语。

今年的第56届金马奖,旅台大马导演廖克发的《还有一些树》入围最佳纪录片,再凭首部剧情长片《菠萝蜜》与共同导演陈雪甄入围最佳新导演。他还继续说着马来西亚的故事:《还》以原住民奴役史和513事件交错叙事,直接叩问马来西亚的种族主义;《菠》就像《不即不离》的剧情版,改编他的家族历史,内容同样触及马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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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树》直接叩问马来西亚的种族主义。

马来西亚的电影常常逢马共就禁,例如黄巧力的《新村》(2013)、阿米尔莫哈末的《最后的共产党人》(2006),廖克发的纪录片《不即不离》(2016)也不例外。问及《菠萝蜜》里有哪些可能导致电影被禁的马共元素?“那个星星看得到,马共的词、‘马共争取独立’直接看到。”

“如果闪躲的话,那些马共老朋友才真的会讨厌我!”廖克发没有规避那些元素。又,经过前几部片子的经验,他觉得不必正面或负面期待《菠》有无机会在大马上映。他更在乎电影不会辜负分享故事给他的朋友。他习惯不轻易偷走他人的故事,总会多次登门拜访,确定对方愿意把故事公开。

从《不》开始拍摄马共,他的出发点都不是要美化或丑化马共,而是想让观影者看到马共也是人。《菠》的电影海报是一个置放在菠萝蜜里的宝宝,他就想让人看到那个活生生的婴儿,看到马共与一般人一样人性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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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菠萝蜜》的电影海报是一个置放在菠萝蜜里的宝宝,廖克发想让观影者看到马共与一般人一样人性的部分。

“所有暴力始于非人化,就像纳粹屠杀犹太人,先把他们列为不正常。马共也被妖魔化成疯狂的,《菠萝蜜》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看起来像人,有人的情感、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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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可去拍更大众,或者更台湾的电影,但刚好我就不是这样的人。”廖克发更像拍他有感受的电影。

大家都爱用“受害者”逻辑看待自己

在马来西亚情境,《还有一些树》同样敏感,9月份自由电影节上放映时,政治部警员到场观察。这回,廖克发抛出的问题是“我是种族主义分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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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树》剧照,入围金马奖最佳纪录片。

他从小也耳濡目染称原住民为Sakai,和很多华人一样,未必受513事件波及,只知道华人很可怜。可是,Sakai就是一种种族主义思维,认为某些人比另一种人更高等文明。“如果我是种族主义分子,我就要整理自己有哪些种族主义偏见,远胜于强调自己是受害者。”

他认为这个国家有“受害者狂想症”,印度人常说有人要拆印度庙,华人总说政治上被打压,马来人说自己土地之子却很穷,原住民说森林一直被砍伐。结果,每个人都在用受害者逻辑巩固种族思维。

很多人来看《还》是为513事件而来,结果一看是原住民奴隶史。片子放映完毕,观众提问又再次聚焦513事件。“原住民问题不是问题吗?我不觉得是那样,原住民也是马来西亚一部分的历史。”当坊间争取解密513事件,原住民奴隶史也一样值得被关注。

当然,廖克发明白513事件的切身关系,但更希望能够把事件带到公共议题层次讨论。“回看当下环境,成为受害者或加害者,是我们很有原则、理念选择的吗?”

纪录片前期资料搜集,廖克发访问到一名华裔老先生,513当天在戏院前卖水果,还不知道其他地方已经发生冲突。后来,有一群武馆人士拿着武器走来,直说村子被烧村民被杀,要来报仇,最后他也参与其中……

翻开原住民奴隶史,马来人追捕原住民,和原住民通婚。当中不少原住民“出卖”另一村的原住民,以换取自身安全。这是既得利益的问题,生死攸关,只求明哲保身。

“我们要试着更复杂地想事情。”廖克发提醒,“我们可以很悲情、痛苦,但只能用受害者心情去想,不就是政府要我们做的?政府要我们想起就痛苦,但不能问更实际的东西:种族怎么来的?”廖克发也反问,在这片土地的历史上,不同籍贯华人为了开采权也有斗争,族群内部也有很多冲突,为什么只有513被定调种族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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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纪录片,廖克发提醒要用对方的角度思考,否则很容易以自己的价值观、正义感去批判。

融入原住民,用原住民的角度拍电影

和原住民接触过程中,廖克发学到很多想像不到的事物。例如,原住民的历史是口耳相传的,得有一队人弹奏乐器说唱3天。可以只唱最精华的部分吗?不行,一定要从头开始讲。原住民的历史不是写在纸上客观的知识,他们用说唱,重新经验祖先被当奴隶时有多悲痛。“那不是历史真正的意义吗?”

他也不喜欢用华人或者导演的角度去拍摄原住民朋友,所以读很多学术研究,了解原住民如何思考时间、空间,再尝试用他们的逻辑来拍摄。“他们不觉得自己不文明,他们只有人类和动物的差别,空间概念是离地和在地,任何离地的东西就是文明。但不文明不代表劣等,只是野生,或者有灵的。”

当然,转换并不容易。拍摄前,他请原住民老先生签肖像权同意书,对方马上面有难色。因为他并不识字,最后勉强画了一个图案。

拍摄纪录片要避免猎奇,廖克发倾向用人类学家李维史陀的参与式人类学方式,用他们的角度思考,否则很容易以自己的价值观、正义感去批判。“你知道原住民会去毒死大象吗?因为大象破坏他们的农地,伤害他们的小孩。”而大象为何去破坏原住民农地?因为森林遭砍伐。

截稿时,还不知道廖克发会不会夺得金马奖。在这之前,《菠萝蜜》入围釜山国际电影节新浪潮竞赛单元,《还有一些树》获得南方影展全球华人影片竞赛最佳纪录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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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菠萝蜜》剧照,廖克发凭此片入围金马奖最佳新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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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菠萝蜜》剧照,廖克发凭此片入围金马奖最佳新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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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克发(左)把自己的家族记忆和马共故事融入《菠萝蜜》。

指导教授一通电话把他骂回电影圈

在影展发光的廖克发,其实在27岁才真正与电影沾边。他出生霹雳实兆远,幼儿园时期搬至柔佛新山,就读华小、独中。新加坡国立大学大企管系毕业后,他在新加坡小学当了4年华文老师,过着典型南马人的长堤生活。

“我不是抱着电影梦去台湾,我只是想离开新马。”生活郁闷,与父亲关系不佳,他是出走,而不是追梦。就连报考台湾艺术大学电影所,也不知道要提呈作品,只是事前到新加坡图书馆借几本有关电影的书念念,最后笔试口试都不及格。面试老师建议,不如从大学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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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克发27岁时才赴台湾修读电影系,只因厌倦了马新生活,想换个环境。

27岁,廖克发又成为大学生。拍了第一部作品《鼠》后储蓄即将见底,他把下一部作品当作人生最后一部,拍了《爱在森林边境》。然后真穷了,休学回新加坡当独立电视制作公司的制作助理,拍减肥节目、美食节目。

就在那时,《鼠》获奖了。指导教授吴秀菁从台湾拨越洋电话,骂了他一两个小时。“不是每个人拍第一部片参加影展就得奖,除了实力还要靠运气。老天给了你这条路,有了奖金,为什么不回来把书念完?”如果没有那通电话,廖克发或许就不拍电影了。

访问廖克发两次,话题离不开禁片,尤其他触碰的马共元素,往往闯不过大马电检局。“我大可去拍更大众,或者更台湾的电影,但刚好我就不是这样的人。”这个台湾女婿有他的执着,“我就是想拍有感受的东西,那路会不会越走越窄?有可能啊!”

也许会没钱拍片,那就先用尽全力把手上的拍好。廖克发想,说故事不只是透过拍电影,还有写作等其他方式,最重要的是对世界有感受,然后用任何途径表达出来。“低潮的时候我也会跟太太说,干脆去卖干面。这种想法比较有弹性,不会那么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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