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接红河镇的国家森林公园里，一棵高达十八米的蓝云杉即将被砍。那样一棵长得非常大气的树，就因着它的美丽，幸或不幸，被国家挑中，它要千里迢迢远赴首府华盛顿去当一棵圣诞树了！

去当一棵圣诞树？！这句话总带点让人哈哈大笑的滑稽味道。于是我抱着满满的好奇心，参与当局举办的锯树仪式。仰视大树时，我对这棵被后宫选妃般选去当圣诞树的树，不禁心生同情。这棵美丽的蓝云杉好端端在林里长了几十年，扎根地底、展臂天际，承受过无数风霜雨露，它给飞鸟筑巢，给小动物遮阴，给天空装饰，让星星、月亮透过缝隙窥照大地。可是今年春天却突然闯入神神秘秘一个人，绕着树兜上数圈，观其色彩，测它活冠比，数它全方位枝叶，然后离开，这就改变了树的命运。过了一个夏天又一个秋天，当神秘人再度出现，同来的却是两台起重机、一台超长拖车、巨大的电锯以及无数大人小孩，包括州长和某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瞧热闹的马来西亚人我。原本深秋萧瑟的森林，欢乐气氛弥漫林间，现场有媒体直播，慈善团体提供热饮，牛仔抱着吉他在大石上弹唱，护林员借机给小朋友提供护林教育，顺便庆祝防火大臣烟熏熊斯慕奇诞生七十五周年。可怜的蓝云杉，它不知道自己即将被砍，甚至不会倒向大地，而是直接被起重机吊起，然后谨慎地横陈于拖车上，离开成长的森林；它不知道，大家欢庆而不是凭吊的，其实是它的丧礼。

在全国范围的国家森林公园挑选一棵杉树，然后不辞千里在十二月初送抵华府国会山庄，把其粉饰成一棵圣诞树并昵称其为“人民的树”—— 这已是美国持续几十年的传统。原来“选妃”过程持续多月，先是决定由哪一州负责提供，再由国会代表亲自定夺哪棵树入选。七月份就已决定的树，为防不测，将之守为秘密，直到要被锯的前一星期，才对外公布。州长自豪地说这是新墨西哥州的荣誉，这树代表着区域老百姓护林有方，才会有那么好的一棵树中选，而且新墨西哥州已是第三次被钦点为国家提供人民的树。砍下的蓝云杉经过防护程序后，将先在州内各大城小镇游街示众，让人许愿，捎上祝福，并挂上一万个由公众制作各种以新墨西哥州风土人情为主题的装饰品，比如极具特色的泥砖屋、烟熏熊、外星人、飞碟、白沙漠、仙人掌、青红辣椒等等。载着它的卡车横跨大半个美国，沿途在几个乡镇稍息，接受老百姓夹道欢迎。所过之处，人们有机会一睹这棵国会圣诞树。整个旅程费时二周半，最终把新墨西哥州的美丽景致带到华府。

我在红河镇网站一片欣喜的数百留言里，悲情写下：一棵美丽的树在今天死亡，安息吧！写完一想，我矫情个什么鬼呀？环保不必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环保，最讨厌的环保意识大概就是事事都要与人文需求过不去的高调。为什么就不能让一棵树，一年里就那么一棵树，给生活里水深火热的老百姓得以寄托一点点快乐一点点希望呢？

目送那棵已躺在拖车上，重达四吨多的树离去，小狐狸对小王子强调的节日意义浮上我脑际——有个日子跟其他的日子不同，有个小时跟其他的钟点迥异。在小小的红河镇，有那么一棵树，人们为它欢聚，并送别它远赴圣诞节一个关于信、望、爱的盟约。这样的日子，就是一棵树的纪念意义。

我知道很快我将与蓝云杉重逢，我即将到华盛顿一趟，彼时，蓝云杉必已华丽转身，在国会山庄西草坪的雪景里伫立成一棵明艳照人的圣诞树。我必会再次仰望它，或许还会傻傻地问它：您喜欢一路行来的风景吗？您怀念森林里质朴无华的前生吗？您，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