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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1/2019
萧永龙/林淑华新作发现——绵绵情话的自传式日记
作者: 萧永龙

上个世纪四〇年代,书肆间出现一位女作家,十分火红,短短一年间,所着书籍一版再版,竟达六版,前后五版共销一万五千册,在物资贫乏的时代,格外难得,这部书就是林淑华的《生死恋》。林淑华原名方德闳,后改名方健明,林淑华为其笔名,自一九三五年开始,陆续在报刊上发表文艺作品,但一直要到一九四六年十二月在《伉俪》月刊连载《生死恋》后,始让林淑华暴得盛名。

《生死恋》的成功实出乎林氏意料之外,小说自连载始,就受到读者的强烈回响,作者林淑华收到不少读者嘉勉的来信,而《伉俪》编辑吴好好的亲友,甚至等不到下期《伉俪》的出版,特地赶到舍间来看林氏样稿,可知其受欢迎程度(详见〈自序〉)。同时,不少名家也写了评论文章,如胡山源认为《生死恋》一书与作家巴金的《家》、《春》、《秋》殊途同归,是一部对“旧制度之下的旧家庭,旧社会”鞭挞的作品,因此“如果只当它恋爱小说读,那就未免小观了它,真与‘买椟还珠’一样的可惜”(详见〈胡序〉),而刘钊更是将《生死恋》视作现代版的《浮生六记》,已“跳出庸俗的恋爱小说的窠臼。笔法是清新的,娬媚的,颇有独创一格的特点”(详见《主妇之友》广告词),给予相当大的评价。

然而《生死恋》的成功,并不是因为林淑华小说结构的新颖,或是文字的精美,诚如周振甫所言:“就写作的技巧说:《生死恋》诚然有可以商榷的地方” (详见〈六版后记〉)。它之所以能引起反响,很大程度与它是“有其人,有其事”,字字写实的爱情故事相关。《生死恋》叙述的正是“林女士和她的丈夫徐惠民医师结合的经过”,林淑华出身在旧社会的富裕家庭,由于门庭悬殊,徐惠民与林淑华的恋爱,受到林氏家人的反对,然而两人仍暗中往来,经过多年的挣扎反抗,最终徐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并取得医学博士学历,开始行医生涯,得以和林淑华冲破种种“家庭的束缚,争取婚姻自主的权利”,共结连理。然而天意弄人,两人结婚两年后,徐惠民就因急性肺病逝世,留下两名幼女,正是这万念俱灰、前途茫茫之时,“《伉俪》月刊编者吴好好先生建议我把这些亲身的经历书写出来”(详见〈三版后记〉),怀着对丈夫的思念,林淑华将她们的故事化成自传式小说,也因《生死恋》血与泪的真实故事,林氏的不幸,特别为读者同情,加上民国时期新思想冲击下,对婚姻自主的追求,无不促成该书的畅销。

一九四九年,国民政府退守台湾,林淑华留在中国,或因《生死恋》一书的畅销(笔者所藏港版《生死恋》,封面就强调它是“香港电台广播小说”,可见受欢迎程度),加上政治因素,使六〇年代港中两地资讯不通,香港出版界得以避免大陆作家的版权追诉,因此将一系列作品翻印,统统化为“林淑华”的著作,形成一系列署名“林淑华”的伪作。

这些伪作,除了翻印民国作品以外,也盗印香港本土作家。其中许定铭先生发现,“由香港三达出版公司印行,署名林淑华女士著的《婚变记》,就是作者和内文都胡乱组合的超级“伪书”……随意一翻,即知道是苏青的《结婚十年》”。而由艺海书店经销的《乱世风情》,经笔者比对,实际是刘以鬯于一九六一年八月出版的《蕉风椰雨》,内里除了扉页和封面封底不同外,内文、插图、页码完全一致,可说是改头换面盗印的“典范”了。其他伪作还有《倾城之恋》、《都市风情画》、《心魔》、《芳华怨》、《春梦痕》等。

由于林淑华的伪作甚多,加上“从一九八三年浙江文艺重印的《生死恋》中知道,林淑华其实只写过《生死恋》”,因此刚收到这部署名林淑华的《主妇之友》时,也就一并将它视为伪作,并不重视。但转念一想,林淑华伪作系列,实际要到香港五〇年代末才开始成型,这部书版权为民国三十八年六月,两者时间上并不相符。且书前有广告词,宣传《生死恋》六版的刊售,一般伪作,并不需要加入广告词宣传,提高成本,而《生死恋》六版出版于民国三十八年四月,也与此书刊印时间相近,种种迹象显示这部书似乎有些蹊跷,且让我们层层剖析。

《主妇之友》内页,映在眼前的尚有两篇序文,由黄嘉音和林淑华所撰。黄嘉音何许人也?据黄序所言,他与《生死恋》的男主角,也就是林淑华的丈夫是同学,“虽然不是顶熟的,但也谈过几次”,而和“林淑华女士却是我在这位医生病逝以后才认识的”,与林淑华在《生死恋》〈自序〉所言:“到了三十五年七月……为了生活的逼迫,我开始走上投稿的路……由于投稿……我也认识了……《家》编辑黄嘉音伉俪等”一致。带着这样的概念,进一步审视《主妇之友》中,林淑华〈自序〉,发现其真实性甚大。首先,〈自序〉也强调她从民国三十五年七月开始投稿,时间点与《生死恋》相符,而这些文稿主要是关于“家庭方面的稿子”,陆续在《申报》、《大公报》和《大晚报》上发表,经读者及友人(很可能就是黄嘉音)的怂恿、函促,才一时兴起,完成搜集和修改旧稿的工作,将这些稿子集结刊行。而前文提及的黄嘉音除曾在《家》月刊任编辑外,同时还兼任《申报·自由谈》编辑、《大美晚报》副刊编辑,《大美晚报》的前身即是《大晚报》,与林淑华〈自序〉所言投稿处相同,由是这部书的促成很可能与黄嘉音相关,无怪乎序文会找黄氏撰写了。

确认序文的真实性后,紧接则可审视书中的内容,尝试就里头的蛛丝马迹,推断这部书是否确为林氏著作。此书以日记体裁撰写,共分三十五个条目,每条各有主题,从主妇之角度,写一对新婚夫妇生活的方方面面,以期让读者获得家庭方面的知识。其中书中的丈夫“伟成”,正是一名医生,与徐惠民身分相符,且在〈二月十日 远足〉条中,出游地点“江湾叶家花园”,就坐落在徐林夫妇身处的上海,上述各吻合的共通点,似乎不能单以巧合解释,这些内容很可能是林淑华亲身经历所改写,不怪得全书读起来,虽较机械式地传述女界必读的家庭知识(诸如家庭娱乐、医药,婆媳、姑嫂关系,如何抓住丈夫的心及小孩等事项),但也像极有情节的小说,读来情意绵绵,节录〈十二月十八日 座谈会〉对话,可见一斑:在回到卧室时,伟成却笑嘻嘻地问我:“她们说了些什么,关于我俩的生活。”

“有的,她们羡慕我,说我嫁了一个好丈夫。”我轻轻地在他耳边说。不料,他却出我不意的在我面颊上吻了一下:“我想:她们也一定羡慕我,说我娶得了一个好妻子,对吗?亲爱的云!”

透过上述分析,《主妇之友》绝大可能是林淑华的作品,或因年代久远,才导致林氏遗忘了这部著作的存在,加上一九四九年,国共政权交替,书籍流传受限,可能也造就这部书不为大家所留意的情况。再者,《主妇之友》最后几条竟诉说“丈夫伟成”出轨交际花的内容,虽然黄嘉音和林淑华在序文中强调“末了几节,根本是杜撰出来的”,但这段内容无疑会让读者怀疑,乃至影响《生死恋》或现实生活中徐惠民作为好好丈夫的形象,因此为了避免两人美好的爱情记忆遭受破坏,这部贫困时期的谋生之作,自然也就成了林淑华选择性遗忘的作品。《主妇之友》的重探,不只能让我们更进一步了解林淑华和徐惠民两人婚后的感情世界,透过内文的描述,还得以窥探民国摩登女性对爱情乃至婚姻的自许,值得读者细细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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