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楼宇

楼宇立正不动。它们成群，以不同高矮，陈列城市的思维。摩登的，古董的，前锋的，通通被路线黏起来，如人类不分种族肤色聚居于此地。每栋楼都溢满生活的味道，有的居民粉刷得面目全非，有的被极简主义者单调布置，有的放着养鬼，有的只剩废墟。高楼大厦不分你我站在时间的角落，阳光数遍普照，像器官齐心成就城市的作息。我学太阳无聊走进初醒的市区体会天亮，昨夜的冷竟如海龟下蛋之后悄悄离境，街边酒瓶三更亲完嘴在外流浪了一整夜，路灯打烊，老者在咖啡店看报啖咖啡。日子才刚从撕去的日历萌芽，每个起身的人民都是一株新苗，想方设法把今天过好，遗憾就不那么响亮。其实要认识楼宇就必须靠双脚实行，一旦累了就歇息俯瞰他们的高度，而我们自然就会谦虚。

02 掉在童年的巧克力

童年装满甜甜的故事。蚂蚁爬进去就断定迷路，以便可以尝一辈子的甜点。小孩的蛀牙是美好的礼物。由于早已甜得分不清现实与梦幻，他们不断用幼稚的舌头舔出成长里较甜的部分。小时候冰箱内的巧克力都是亲戚出差时送的伴手礼。有的则精美得舍不得，结果放着放着便逾期了。每次清货时，它们慢慢随手扫进塑料袋如一场简约葬礼，我压抑着口水目送它们僵硬的尸体走到大门外，悲伤是无从的沉默。有时，我宁可自己不在场，它们的不翼而飞总能在潜意识里悄然消逝。因为没有看见，所以就可以装作不知，记忆太小，尚未懂得完全运用在记事的本领上。年龄往上升，许多掉在童年里的巧克力，是否完成了嘴里的心愿，还是半途无辜溶化，一如冰块敌不过温度这恶魔，还是它们根本都不曾产在这世上，而是我靠想像赋予迷你的体积给巧克力。我猜，蟑螂想到这件事必定是快乐的。

03 球体

小时候身体是一粒球。因为体重尚未登上双位数，每个孩子都有权要求被抱高。那时大气层就跟父亲的头一样高，天空就公园这般大，偶尔吹泡泡跳过，云间不时浮现飞机冲向固定的单向道，还有哄小孩的野生娇声。从离心力发挥的三百六十五度自转慢慢演变成近乎完美抛物线的腾空，辜负地心引力是为了体会高度的冷暖。反复上上下下，刷着童年的风幻想自身是一樽火箭，随时借着父亲胳膊的力量冲往课堂上常常提到的月球去。登月可以不用睡觉，登月方便逃课，登月更可以寻觅阿姆斯特朗的足印，默默回味：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当小孩回到大地，他以微笑来报答。他爬进地面的接触，乖巧地感觉踏实其实跟爸爸的掌心一样安全，脑海就绽开了几朵漂亮的花。

04 走路

送走爬行的日子，小不点渐渐意识大人走路的模样多可爱。他深呼吸，尝试将全身体重撑在双脚上，好好把大地压一翻，然后想方设法用力跨步，类似成就感对我们而言已经是很遥远的事。长大以后才发现，原来是摩擦力和地心引力允许我们行走。走了十几年的路，除去跌跤的时间、流血的咕哝，到底有若干光景能从浩瀚时间幸存下来。所以人类发明相机，逐年再进化出智能手机，把那稀有的刹那永恒下来，开始布置人生的博物馆。当记忆体衰老，这些铁证自然能够说出自己的故事。因为走动，我们发觉人类能够飞翔，也能够潜入水的心事，世界突然又多了飞机和潜水艇起来，一切仿佛都从小孩领悟走路的重要性，每个生下来的人类都是如此伟大，并且积极地迈向各式各样的路去，导致不可能这回事早已成为一则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