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总觉得今年过得较为沉静，无论副刊，或是【星云】版，都安静了许多。有时会分不清这到底是沉稳，还是被动，但恐怕里头着实隐藏着一份无力感吧。不断地在说世道不好，不断地被提醒读者流失，不断地被吼“点阅率！给我点阅率”，不断看着舆论的纷争与撕裂，看着荒谬与极端思维的回归，连带那么多人好不容易选出来的年度汉字，也是令人气馁颓丧的一个“骗”——是你、你们骗了我啊！——如此气急败坏，如此退守偏安，却又如此无可奈何。

有一天主任老黄跟我说：这从来就是一个劣币驱逐良币的世界。网络环境如此，周遭人事际遇也如此。我还记得他是坐在我座位旁的矮橱柜上说的，屁股差点压着一旁他老驯服不了的传真机。他坐下来仍旧很高，头顶遮掉了一点身后天花板上的灯。但我也记得，我们为那句话点头，不胜唏嘘的过后，是想着在看清事实的底下再努力坚持些什么。

我们不会盲目正面、假装乐观，只是会想：有些事情，不能阻挡，但能否延缓？该来的终归要来，但能否在到来前选择照面的姿势？那次谈话后，我们做了些事，不算聪明，也不很成功，但反而静静坚定了我的心志。

去年岁末，我在读意大利作家伊塔罗.卡尔维诺的《收藏沙子的人》，里头有几篇，至今仍心血来潮就会重读，尤其他的京都旅游观察与感悟，更是喜爱。例如有一篇提起日本茶屋的设计——古时候的茶屋总建在树林中，喝茶前常需要先走一段小径，在一张长凳前停留，听听声音，看看树木，走过一个栅栏，在石头凿成的洗手钵前洗手，再顺着光滑的石板小路继续走到一处素雅棚屋，也就是茶屋所在，每个人都得屈身弯下腰穿过低矮的门，才能走进去坐定。茶屋室内的摆设极为精简，以减少人们周围东西的数量，让人准备好迎接一个大到无法估算的世界。

还有一页写大阪附近有一间寺庙，可眺望到绝美的海景，茶道大师千利休却让人在寺庙边沿建起两道篱笆，将海景完全遮住，再往篱笆旁边放一口盛满水的石钵。只有当访客躬身下去掬水而饮时，目光才会对上两道篱笆间歪歪斜斜的缝隙，于此，那一望无际的大海便在他眼前铺展开来。有人问大师千利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仅朗读诗人宗祇（Sogi，1421-1502）的俳句作答：

这里，些许水

那里在树林间

是海！

“一个大到无法估算的世界”、“是海”……当我想起我们的沉静，想到的还有这些句子、这些字。我不知道我们还能怎样着急，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何不能平静。岁末啊，一样是平常，庆幸是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