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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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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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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28/01/2020

方肯/大裂谷

作者: 方肯

图/Undrey
图/Undr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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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先生亲眼看着雨滴从太阳的方向箭般坠下,集中一股狠劲穿透了把卡巴拉的土地,就在市区与乡村的交界处,首先成了一条沟渠,然后是更大的沟渠。水流越养越大,如一只猛兽咬开了泥土,变成大河,其实更像一个海沟。水完成了它的使命,在太阳为未下山前,就匆忙渗入泥土,流回大海,遗下一个裂谷在把卡巴拉发呆。

许多人不相信。有人说,是一条巨蛇从天上掉落,压出了一条大沟。没有人愿意爬到那氧气稀薄的沟底,去寻找可能不存在的蛇之尸体。究竟有没有蛇,大家都不知乎,只是不愿轻率相信曹先生。

曹先生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没有一个把卡巴拉人比曹先生知道多一件事。大家都不服气,觉得曹先生信口雌黄,或炫耀自己多读了一点书。

把卡巴拉最老的王太爷厌恶曹先生到了极点。他最老,理应知道最多事,曹先生却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纠正他、拆穿他,让他失面子。王太爷用小纸剪成曹先生的脸型,挂满自己的天花板。每有不顺心的事,一切归咎曹先生,向天花板扔掷怒意、怨气形成的石块。有时击穿小纸,但是多数破坏的,是自己的天花板。千百个孔洞在屋顶上,都是怒气怨气的形状,阳光和雨水从外头恣意洒入、蒸发,旧的刚封补好,新的又破开。

他们忤逆曹先生的劝告,在沼泽上盖房子,用垃圾废料造桥,将焚化炉建立在学校和民房的中间。最后大家都不得好过。而曹先生如常,每个早晨坐在院子里,细细数那枝头啼啭的鸟有多少。

大裂谷隔开了曹先生和不相信他的把卡巴拉人。相信曹先生的都是曹先生的学生。他们,包括曹先生都有一个箱子,木箱铁箱藤箱,里面各装着各自所知道的事,以及心事。

第二日曹先生醒来时,他被屋里散落的动物、昆虫、植物、死去的人、他的童年和青春等挤压,差点找不到出口。

曹先生的箱子出走了。

它不理自己肚子装了多少重要的事情,它想走就走了。曹先生只好把所有事情都装在屋子里,自己搬迁到院子里的杂物室。

曹先生和他的学生寻遍肉眼可见的地方,始终不见曹先生失踪的箱子。

那身材粗旷,说话温和有礼的学生叫哈吉,他几天没出现了,大家忙着为曹先生找箱子的时候他也不在。几个同学上门去找他,发现哈吉家空无人,阳光随敞开的门窜入,惊醒沉睡中的桌椅,撕开一室的失神,恍惚的碎片纷飞在各处角落。哈吉的下落是个谜。

曹先生青春期一件快乐的事情,从曹先生家溜了出来。那是他暗恋的对象送他一朵花。那是一朵纯属表示友好的花,在校庆典礼上,大家送给彼此的花,像派送幸运纸鹤那般温暖又随意。

曹先生没有发觉他遗失了一件快乐的事。他的胸口忽然一阵闷,呼吸似乎有点不顺畅。他想可能是空气的问题。把卡巴拉人的对他的怒意太盛,烧掉了许多氧气。

此时的大裂谷因寂寞是如此忧伤,它身边长不出一棵天真的小树,或是善良的小草。

大裂谷望不见最深最幽暗的谷底,是蛇还是雨它都不知道,醒来时就是两半的身体。荆棘不断伸展着均匀的荆刺,霸道地怀抱大裂谷的身体。没有小鸟能停在荆棘上,风都被荆棘割碎,便没有声音可以靠近大裂谷。

荆棘却忽视了曹先生青春期那件快乐的事,它轻而易举地推开了荆棘,在大裂谷肩膀开拓了一块光滑的秃面。

曹先生青春期那件快乐的事坐在大裂谷的肩膀唱歌,引来把卡巴拉人的围观。曹先生也听见了,他想叫他青春期的那件事回来,但他只能很尴尬地躲在一个大石头背后窥探。每个人都沉醉在歌声里,仿佛都回到自己的青春期,尝到最初最简单的快乐。有些人喜极而泣,他们太想念青春期的快乐了。然而没有人知道那是曹先生青春期快乐的一件事情。

哈吉也来了,他就在把卡巴拉人当中。同学们直呼哈吉的名字,提示他回来的路,但是哈吉似乎变成了一个陌生人,对同学们抛出冷漠的眼神。他看了曹先生一眼,匆匆转移视线。

哈吉不相信是雨造成了大裂谷,因为他那天没有亲眼见到雨倾盆而下;他相信是蛇压出了大裂谷,只因他见过蛇这种生物。他认为他最敬爱的曹先生欺骗了他,于是他的心灰意冷凝结成一股大气团,紧紧围簇着他飞越了大裂谷,从此和厌恶曹先生的把卡巴拉人生活在一起。

他们日常的活动就是批评曹先生大会,每个星期举行两次。他们起初吐露的是不满,后来觉得不满太少,于是他们开始扭曲事实。当扭曲的事实都说尽了,他们开始空虚且无所适从。最后把卡巴拉人发现捏造其实比较有趣,吸引更多人一起谴责、咒骂,整个宇宙的差错一并算到曹先生头上,大家觉得舒服许多,对身心有益。哈吉便在这个时候出现。于是他更嫌弃曹先生了。

有没有蛇?哈吉已经不在乎。反正曹先生是个骗子。

王太爷最爱哈吉了。他是批评大会的主持人,哈吉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温和有礼的哈吉总是细心聆听王太爷的故事,并且同情王太爷所有的忧郁和苦闷,那都是关于曹先生。哈吉想从箱子掏出一个礼物送给王太爷时,这才想起他把箱子埋在自己家的地下室。他临走时带着厚重的绝望,占据他的思绪、心灵和双手,无法负载更多随行的物品,只好留下箱子。

哈吉的箱子孤单地住在地下室,终究还是想念曹先生的箱子。它们曾是那么友好,日日相见,共享秘密和心事,不做交换的条件。它在半夜做梦,在梦里怂恿曹先生的箱子出走。曹先生的箱子和曹先生一样心肠软,听了几句哀求的话语就答应了。曹先生的箱子不带走曹先生的东西,它抖了抖身子,留下所有曹先生的东西,就趁曹先生睡觉时离开了。

两个箱子都知道大家都在寻找曹先生的箱子,它们静不出声,连梦都不敢做,深怕被其他箱子发现后通风报信。

曹先生青春期快乐的事仍在歌唱。它有唱不完的歌,耗不尽的快乐,荆棘越来越无法忍耐,却不能让曹先生青春期快乐的事闭嘴,它的荆刺开始如枯萎的梅花掉落,剩下平滑的枝桠。过不了多久,原本站在大裂谷旁听歌的把卡巴拉人渐渐失去兴致,眼神空洞,四肢瘫软,像干瘪的躯壳。他们只能恢复往常对曹先生的谩骂,一身才重新注满活力。谩骂声滋养了荆棘,荆刺重新长了出来,然后凋零,在歌声与谩骂声中周而复始。

曹先生回到自己的屋里,独坐在中央。满屋的过去,轻的漂浮在空中,重的散落一地。他知道自己知道的太多,人们不喜欢实话,现实里没有奇迹,消灭了奢望的机会,对生命太残忍。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便不知道什么是现实,还能在幻梦中得到愉快。

曹先生不打算向把卡巴拉人据理力争。他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时间最公道。他也不打算去寻找他的箱子,箱子必然有它的去处。他把他和哈吉的回忆找了出来,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整齐。最后一件事是大雨降临前的晚上,哈吉与同学们在曹先生的院子观星。哈吉问曹先生最远的星子是哪颗?曹先生回答最远的星子在几个光年以前就消失了,便没有最远的星子,就像人消逝以后,人们才知道他的存在。

曹先生让那些关于哈吉和他的事情都离开屋子,任它们去流浪,无拘无束地分散到天地间。这些事情走出屋子,望着门外辽阔而笔直的大路,试图寻找一个定点当作目的地,可是大裂谷是唯一的界线,它们跨不过去。把卡巴拉人对曹先生的恶意,建成一座高而厚的墙,没有一点颜色、味道和声音能穿透,阻碍了事情们的前进。

事情们同时萌起回到箱子里的念头。于是它们沿着箱子在途中遗下的气味,低空拂过地面,闯进了哈吉的家里,撬开了地下室,你推我挤地钻进曹先生的箱子里。

当荆棘长得越来越旺盛,曹先生青春期快乐的事就越来越虚弱,它的歌声渐渐沙哑,最后变成透明,坠落到大裂谷最深处,没有再升上来。荆棘之繁茂,日复一日悄悄拉开了大裂谷两壁的距离,直到遥遥相对至搭不上一座桥,两地人便再也不相识。

曹先生便忘了青春期那件快乐的事。他快乐的事少了一件。和哈吉相处快乐的事少了三十八件,也包括哈吉令他哀伤的事少了十件。他的心情,回到哈吉还没有出现的时候。那是日光温暖的午间,学生们在教室里自习,曹先生在黑板上写了一首小诗。小诗里藏着教室屋簷下的一个鸟巢,以及溪流边一朵金色的小花。小诗未写完,哈吉便敲醒了教室里的宁静。

那是哈吉和曹先生的第一次见面。

很多很多年后的一天,当曹先生已不在人世,他的存在变成把卡巴拉的一种传说,把卡巴拉人和曹先生的后代,以及曹先生学生的后代就目睹了一场骤雨填满了大裂谷,变成一条沟渠似的大河。那便是曹先生见过的雨。

那大河如文静的孩子,不徐不缓地流动着,偶有一些小小的黄色落叶堆积在岸边,牵成亮闪闪的黄色缎带。大河使荆棘腐烂,白鹭和翠鸟从远方飞来,站在矮树的枝桠上,俯视把卡巴拉人。

哈吉的玄孙造了一艘小船,用了三天三夜划到对岸去。他知道那是祖先哈吉生前常提起的地方。哈吉的玄孙抵达后,跟循一条径直的路,找到了祖先哈吉的屋子。家具都已腐朽,剩下残肢在枯等这远久以后来的人。

哈吉的玄孙听见箱子的私语。他似曾来过这屋子,感觉熟悉地找到地下室的门,也找到了多年面面相对的两个箱子。他分别打开了两个箱子,用了几天的时间,以走马灯的方式大略知道了曹先生和祖先哈吉的事情。

直到他开始感到精神疲累,两眼出现复视的状态,他才盖上两个箱子,并把它们拖出祖先哈吉的屋子,带到曹先生的屋子。

坐在屋前欢迎哈吉玄孙的是曹先生的玄孙。他们几代人一直都在等着这久远以后来的人。他们合力把曹先生留在屋里的记忆全都收回曹先生的箱子里。

最后,他们一起坐在曹先生的屋里,看着窗外的夕阳慢慢沉入云里。大地披上黑衣。

他们以为他们会相拥而泣。最终,他们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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