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 7:00pm 28/01/2020

【如意安详】何国忠/春节忘年

作者: 何国忠

“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这是唐朝太上隐者的〈答人〉。春节前后用了不少卡纸抄诗应景，部分送人，部分留着。从前因为工作需要，春节前后都往热闹堆中冲刺。其中两次机缘值得一记，一次在居銮，一次在新山，都定在傍晚6时开始，大年初一前5天左右，太阳下山之际，我和几位书艺协会的朋友，挥春送人，两地同样借助篮球场上一隅。

书艺协会的朋友为了推广书艺，耗尽心思，我则享受走进群众的喜悦。横撇点捺，在红纸上书写的都是迎接新年的祝语。一人一笔一纸，一幅又一幅，然后天黑了，篮球场上的灯一亮，又是不同景观。人越来越多，笔始终没停，3个小时转眼间无影无踪。“那是印刷挥春所传达不到的灵气，”书艺协会的朋友这么说。和有缘人共享佳节的氛围是难得的经验，走过就是痕迹，就会怀念。

如今我又回到书房独处的日子，远离人间烟火。热闹有热闹的喜悦，心情一转，发现宁静一样可让人自得其乐。每每我散步于黄昏中，知道随缘是简单且可以实践的生活哲学。读了恬淡的诗后，心情和际遇更能划一，禅意来得不知不觉。有春节喜庆的文字信手可得，此刻我却不再挥毫洒笔其间。我沉迷于文字中出现有春有年，思维却远离喧嚣的诗作。

原来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深妙的意义。

太上隐者〈答人〉中的“寒尽不知年” ，于我是新年的幽趣。此诗看不到刻意修饰的文字，造语清新自然。内容为“答人” 而写，当是近况描绘。日子平常，天天徜徉山水之间，和大自然同在，既然已无心与世缘攀挤，就不再有欲望。没有压力，心如明镜，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任心而行。偶然步行松树下，决定一歇，将石头当枕，睡上一觉，正常不过。深山中不用日历，即便是寒气消失时，也一样没有年月的概念。

不必问太上隐者是谁，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古今诗话》说此人是真隐士，没人知其本末，好奇者问其真实姓名，太上隐者没有具体回答，只留诗一首。这样的考证和记录有等于无，留下的是悠悠的云深不知处。

下定决心选择隐居，就不会在意得失或名望。好事者的寻根究底在隐者看来是俗人俗事的风格，隐者早已远离此境。他们偶留文字，不过是为了启迪众生他们反省超越以后的观照与触发。不知即是忘，那是佛教“心不滞境”的展现。他们以不说破的态度，给予我们更灵动的意会空间。寒山有一首诗这么写："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这首诗文字浅白，有山有水，利用叠字，加强我们对风景的感受。山路深暗幽远，水边寂寥冷落，鸟声啾啾，人影却无，风吹雪积，阳光穿透的空间有限，在山幽林茂处，忘了冬去春来。禅悟境界如人饮水，寒山将外境和内情交融混合，实践生命理想，景是心，心是景，寂静的禅境中隐藏生机，导向“岁岁不知春” 的闲旷悠然及言外余韵。

去年和同届的马大中文系同学聚会，同学中当老师的不少，有超过一半选择提早退休。不知是否社会进步使然，不少同学不愿意工作到60岁。看他们如今写意的生活，我也感染了知足常乐的喜悦。我估计他们此刻有更多的时间享受读诗的乐趣，这也是当年我们选择进入中文系的初衷。大学毕业步入社会之后，转眼超过30年，我们在种种经历中得到教训，并且也学习到不少智慧，在顺逆的际遇中领会了生活的无常。春节前后读诗，联想境界，联想淡泊，联想禅意，联想快乐的人生，仍然抱着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心情。当然春节不一定非得忘年，但是我们却在智者“寒尽不知年” 的状态中享受到不同层次的精神世界，这又再度印证当初在大学时并没有选错科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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