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宇／山中有鬼

许多人害怕山上有鬼。

与姑姑一家人上山过年，表妹订了山腰间一座公寓，公寓前面是上山的大道，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量让人误以为自己仍未从钢骨水泥的都市丛林中挣脱。附近几栋公寓争先恐后在比天高，荒野被一间间餐厅、门市和加油站淹没，人类破坏式的创新如手术刀一样对着大自然千刀万剐，仿佛人类整形医生对上帝的杰作毫无崇敬也不感激，决意改造成人工做作的样子。

表妹怕鬼，所以不往更高海拔的地方去，她听过太多上山遇鬼的传说，何况山上阴冷湿凉，太阳热不起来的山陵令她想起了黑暗势力；我也听过朋友上山撞鬼、下山就一病不起的故事，然而诸如此类的耳边风全部未经证实，孰知真假。

我面对山岳突然心里长出毛的情形只有一次。凌晨时分，我开着车子在寂寞的高速公路上行驶，车子探照灯在空旷的路面上只能摸黑匍匐，渐渐地我发现前方的黑影开始生长，很快地它就变成一个大巨人将天地包围起来，像五指山那样几乎将我人车吞没。那是黑风洞，夜间没有人烟障眼或灯火造谣的黑风洞，恢复了山的巨大身影，周遭一切倏地显得渺小卑微。

没有什么是可以动摇一座大山的，即使是自认勇于挑战上帝的人。山如此宏伟，它能包容人的自私，也能吞噬人的贪婪，人类一步步地以各种人工方法侵略山岳，它也不轻易震怒，仿佛它知道自己的地动山摇非人类所能承担。山犹若住着神灵与奥秘的圣殿，千古以来睥睨着在时间与空间里一一流逝的生命，每一件重大历史事件都是过眼云烟。山兀自耸立、面目庄严，山的巨大力量令我害怕。

上得山多的人偶尔也会迷路，也许是我们对山的了解太少，有无可能大自然的神秘太过令人难以捉摸，于是人在自己的幻想里虚构出鬼影，为人类无法征服大山的失败找一个借口？作家罗伯特．麦克法伦在《故道》里描绘一幅壮阔深邃的生命场景，他笔下的山不见鬼魅，“我们躺在草地上无所事事，因为太阳和各种花朵的药香味而昏昏欲睡，头上有苍蝇飞舞，编织出一道薄纱似的声音帷幕，于是我想着，如果我睡着了，那些旋花植物的卷蔓就会爬上我的身体，悄悄缠绕我的四肢，醒来时我会像小人国里的格列佛，永远被绑缚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