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 7:00am 03/03/2020

赵少杰／不带走一片云彩

作者: 赵少杰

小时候总会被陌生人指着我的脸说：“你长得像你妈。”母亲一听到这句话，就会开心得不得了，她从小笑我一边单眼皮，一边双眼皮，跟她一样，直到长大眼皮下垂后，才渐渐变成两边双眼皮。即使有更多的人说我长得一副“赵氏饼印”，但是母亲深深觉得我最像她，尤其是某些个性，简直是得到了母亲的真传。

与其说我像母亲，不如说是她影响了我生活的态度。她喜欢在餐与餐之间有个小点心，在一些看似不重要的环节，她非常认真对待，看不到的细节也千万不可马虎，因为认真的人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母亲的味觉就是我家的味觉，她深深地影响了全家人的饮食习惯。从小到大我们很少到外头用餐，除了以省钱为由之外，母亲总觉得自家料理的食物最好，虽然是简单的食材，但却吃得实在，我们一家六口也从来没有任何一句怨言，因为我们都爱老妈子的菜，只有大胆的小妹才会对母亲大人说：“我同学家的菜款式比较多，她妈妈都会把肉切得细细、美美的……。”母亲回答：“要不要我帮你收拾行李，你搬去她家住？”

我们最爱躲在爸妈房里一起看电视，尤其是和母亲一起守着《方太美食广场》（注1）的烹饪节目，母亲负责看节目和煮菜，我负责记步骤和抄食谱，方太每次炒完菜，盛盘时都会叮咛电视机前的观众“记得将边缘多余的酱汁擦掉，保持菜肴的美观。”这个标准的“方太动作”一直影响着我们。

有一阵子每天准时下班，并且快马加鞭赶紧地回到家中，甚至连上班的工作服都来不及换掉，就马上在厨房里洗、切、炒、煮……只希望卧病在床的母亲可以吃多两口饭，或喝喝粥水，这样才有力气出去走走、吹吹风。

为了让母亲有胃口，我搬出了许多小器皿，将每日最普通、家常的菜色当作是最精致的小菜，冀望母亲看着琳琅满目的食物能够引发食欲，显然癌细胞已经将她吃东西的能力也剥夺了，虚弱的她总是喝了2口汤后，就为难地放下汤匙。母亲说：“真抱歉，又浪费食物了。”我开玩笑地说：“没关系，我是赵长今，你想吃什么我尽量弄。”说完回头将那些汤汤水水倒掉，看着这些菜渣随着洗碗液的泡沐被冲入水槽里，心里有一股莫名的伤感。

赵母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能够进入她胃里的食物越来越软，越来越少，冰箱里的食材剩下越来越多，每一次我和赵母对看，“吃什么”变成是我们每日最具挑战的难题。当病情越来越严重，能吃的选择就越来越少，那些汤汤水水也渐渐必须使用喂食，或吸管来进食。父亲深怕母亲的体力不济，无法起身，买了很多瘦肉来炖煮，大量的肉只取数小匙的精华，为了母亲，我家炉灶的火一直都在燃烧着，然而她的身躯却越来越单薄，并没有随着这些苦心而日趋健壮，反而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如纸片般地侧躺在床垫上。

最近酷热的天气让大家喘不过气来，母亲在宁静的夜里悄悄离开了，她离开了自己冰冷的身躯，不带走任何一片云彩。所有在记忆里关于她的，是一道道既怀念又无法得到的味道。幸运的是，我们用彼此短暂的一生，尝过了，也许这样就好了。

注1：

方任利莎女士原籍江苏宜兴，北京出生，十多岁举家赴港定居，婚后一直以“主妇”为职，直至最小的女儿上了小学，才开展她的事业——开办烹饪中心，教授厨艺。自1984年，在亚洲电视先后主持《午间小叙》及《方太生活广场》节目，向观众示范讲解烹饪技艺，大获好评。又频频亮相新加坡电视台，传授烹饪技巧，并获邀任该国烹饪大赛评判，风靡新加坡、马来西亚的观众。方太更主编《方太任利莎世界》杂志，并担任著名品牌的代言人，深受观众欢迎，是香港人心目中的殿堂级烹饪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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