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 10:00am 09/03/2020

陈家毅建筑思慕的城

作者: 陈燕棣（本刊特约）蔡添华（摄影）、陈家毅建筑事务所提供（图）

从吉隆坡纪伊国屋日文部的窗户往外看，烈日下的城中城公园草木葱翠，喷水池有跃然的沁凉，游人千姿百态都把手机对准头顶的双峰塔。永恒热闹的商场喧哗，因为这一扇窗，尽收眼底，却又静谧的阻隔在外，看得见喧闹，却又不被打扰，这是难得的城市风景，也是距离度量得刚刚好的城市生活。

这是建筑师陈家毅的巧思。他是全球纪伊国屋书店的设计者，脸上总是亲和笑意的他，穿过周末熙攘的人潮，赶赴新书分享会前的约访，在久违到访、却熟悉不已的这座城市，和自己的设计重逢，也和认识多年的文坛老友重逢。

陈家毅喜欢看书，也喜欢看电影，最近也看了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的电影、奉俊昊的《非常母亲》，以及土耳其导演Nuri Bilge Ceylan的《野梨树》（The Wild Pear Tree）。

书、空间与人

聊及纪伊国屋书店的设计，他坦言二十几年前接手时，纪伊国屋赋予他很大的信任和自由，是以他也建议书店：“不要将所有的墙面封掉，让书店有自然采光，让读者可以看到室外的情景。”一如吉隆坡的纪伊国屋，“有树、有草地、有水池，人也会逗留得比较久。”

他的理想是打造一座阅读室、一间让人安静看书的书房，“新加坡、吉隆坡的纪伊国屋的共同点是书店里通透的玻璃窗，让空间同时阅读到窗外的热带绿意、感受到晴雨气候的变化──像一个传统的私人书房。往外眺望，阅读可以随之延伸外去，想像不被限制在字里行间。”

1927年创立的书店，经过时代几番汰洗，虽有新貌，但陈家毅坚持在设计上保留日本况味，“现代化的设计有很多，但不是我们想做的”，而在全球不同分店的设计上，他保留了同中求异、再融合当地特色的设计细节，比如杜拜的纪伊国屋，在设计上运用许多伊斯兰图形。他说，伊斯兰元素里有大量几何图形，和宇宙星系有关，也和人生哲理与学识相关，所以用在书店设计，适合不过。

书店风景百种样态，低调素朴、时尚磅礴皆有，到访过许多城市、也看过许多书店的他看来，“时下流行书店、商场、咖啡店爱将书架高高筑起，书籍也顶到天花板上去，大面大面书的墙壁。还要是二三层的挑空空间……我对此相当抗拒，也为落得充当装饰品的书籍叫屈。”

而自家书房的安排，他只求简单朴实就好，“我喜欢以新马的三合板做成方盒子，大大小小叠起，便是很棒的书橱了。书房要有窗户，窗外须有树。室内沙发、地毯，还有一台蓝牙Hifi可以聼聼音乐。”

城市的磁场：吉隆坡VS新加坡

去年12月来马办新书分享会，也像是大型老友聚会，分享会现场满是多年旧识，是他和这座城市的缘分。

新加坡中文创作之路不易，他写作初始，不少作品都投给马来西亚的文学刊物，是练笔之地，也是文学养分，比如《学报》、《蕉风》等；也因为这些笔耕，他跟这座城市的文学圈有了交集，掺融入他的吉隆坡印象。

“其实在新加坡用中文写作不是容易的事，但我还是坚持了，的确是因为当年马来西亚的几份刊物，造就了我，用文学的方式写作、探讨事情，不一定是很老旧的方式，可以是很新颖的方式。我真的要感谢那个时期，那几份刊物非常重要。”

因为这样的文学启蒙，吉隆坡也是他思慕的城，“我希望能够常回来，我这几年真的没有回来。我知道的点点滴滴都是周围的朋友提供给我的……一些历久恒新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样，我对这里的感觉不一样。”

现代化的城市都类同，也有许多假装（pretend），“我觉得那种pretends对我来说很浪费时间。我反而更喜欢比较自在的一种氛围。”他喜欢吉隆坡的慢和真，“我回到吉隆坡，可以马上融入人跟人之间的交流，没有生疏感。我希望吉隆坡不会消失掉这个东西。”这或就是吉隆坡的磁场。

“如果新加坡走得很快的话，希望能像马来西亚，有可以慢下来的空间。如果新加坡很快把一些东西汰除，我觉得她可以慢下来去研究。”

聊及新加坡与吉隆坡两座热带城市的磁场，他喜欢两座城市的绿色自然：一个是小岛的努力，一个是野生的绿意。

“新加坡最吸引人的，不是地点，而她善用了热带气候的特质，半个世纪以来的到处种树，塑造了完全绿意的一个宜居环境。吉隆坡市内也富绿意，却是不刻意打造的生态──通常开车经过就能看眼前忽然开拓、无人为的野林山坡，刹那间的辽阔感。”

陈家毅是全球纪伊国屋书店的设计者，图为新加坡总店的内部设计。（摄影：Tay Kay Chin）

热带气候的建筑设计

当聊起他生长的城市，不能免俗提及新加坡城市空间里的独特风景──巨型乐高般盘踞城市的组屋，请他为这个新加坡基层国民住宅加入新设计，改变人的生活状态，他分享道，“基本上新加坡组屋的绿化工作做得很好，我有朋友廉价租地来栽植本地特种胡姬。”他则选择汇入文化元素，“我则会加入室外剧场：可以不定时办市集、小剧场、歌台……”

也问他，每个城市的建筑该不该有国家辨识度？属于新加坡建筑的风格是什么风格？在陈家毅看来，“在建筑学上‘风格’是个‘附带的产品’，不是可以牵强塑造出来的。例如热带雨会忽然而降，新马的五脚基骑楼为了提供挡风遮雨，成了本地建筑的特色。而许多时候，设计的过程如果能纳入当地气候、历史人文，了解传统造屋法但再行变通，‘地方风格’就会油然而生。”

陈家毅建筑作品之一：滁州企总与陶瓷艺术馆。这座融合建筑、景观、陶艺与大自然的建筑，既保留了地方建筑风格，也兼具江南园林传统。（摄影：Chow Eng Khuang）

至于热带气候里的建筑材料选择，他首推木头，特别是马来西亚木头。

“我去了英国才知道，马来西亚的木头很珍贵，这里的木头属于硬木。硬木很坚固耐用，就如我们熟悉的柚木，有油性、抗白蚁，在欧陆的价格很贵。”

但他也强调，建筑设计不会使用单一材料，也不是喜欢与否的问题，重要的是融和搭配，“我最近在土耳其做一个案子（凡湖客宴厅），用了木结构，又有玻璃幕墙和金属盖顶，是应用当地的材料来搭配的。建筑讲究如何配搭材料和色泽。”

陈家毅热爱旅游和书写，最新文字作品《思慕的城》入围新加坡联合早报“早报书选2019”。

建筑师、旅人与城市答问录

◆每到一个城市，除了工作以外，最想或最先走访的是什么地方？

大街小巷都喜欢乱乱钻，但肯定不会是商场！

会留意人文、艺术活动，音乐场所。在伦敦我看话剧、去Pub，伊斯坦堡我爱到库德族音乐吧。

◆哪一座城市的新旧交融最让您动容？

欧陆许多城市都处理得很好。

伦敦、伊斯坦堡我比较熟悉，近日到过的柏林、汉堡、慕尼黑都将新旧城部分融合得很美又好。北意大利有个14世纪的小镇Trento。80年代初我曾经在那里实习，最近回到去，有种旧梦重回的感觉，这城市现在是个大学城，平日很幽静，靠近阿尔卑斯山，倍感远离人间烟火。

◆各个城市的人和建筑在哪一方面影响了您在建筑设计上的哪些面向？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前与后（12、13世纪和15、16世纪）的蜕变——如何从混沌的壁画中寻到视觉的直线，又从直线（Renaissance）变为多样曲线（Baroque）。这有点像，诗经定规发展成唐诗，唐诗入曲变成不规则的宋词。

◆除了在书店的设计里融入文学元素（如张爱玲作品中的意象），您其它的建筑作品是否也一样融入文学元素？

阅读增广知识，让人触类旁通，倒不一定会直接应用／引用。

最近有个企业总部的案子在安徽，刚好是欧阳修当年书写〈醉翁亭记〉的滁州。在开始思考建筑设计的时候我们就参考了这篇描述包含地理位置、四季气候、山水景色的文章。群山环绕的滁州，醉翁亭就在著名的琅琊山园林景观里——那也是我们参考了的设计元素。

◆未来最想尝试的设计？

草原、海上、山上，与大自然合体的建筑……

陈家毅简介

新加坡建筑师。始读建筑于新加坡国立大学，毕业于伦敦建筑联盟。1990年于伦敦创设陈家毅建筑师事务所，之后也在新加坡、伊斯坦堡设立工作室。获奖无数，2006年札幌伊纪国屋书店获日本“中川设计奖”、2007年Page One书店获新加坡“总统设计奖”，1996年获选为日本《间》“世界581建筑师”之一。曾设计上海世博新加坡馆，最近与新加坡园林局合作打造城市新公园，也和新加坡土地局携手修缮城中百年老建筑物。著作包括：《不完夏》、《重顾草莓地》、《城市磁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