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 9:00am 31/03/2020

牛油小生/芊芊，这个新年心情很糟（上）

作者: 牛油小生

芊芊：

这个年是怎么了？完全笼罩在武汉肺炎的恐惧之中。

年初一，表阿舅我，和你其他舅舅婶婶（怎么感觉这么叫好像很老？），还是照例到电影院去看戏，选了《1917》，一战的故事，没有人戴口罩。一开场，那两个小兵就靠北老鼠带来霉运，欸欸，这可是鼠年，大吉利事！一镜到底的故事，肯定不讨喜，毕赣的《路边野餐》长镜头就很多，不是每个人消化得来。《1917》导演门德斯小时候听爷爷讲述在战争中当传信兵的故事，要阻止前线我军误入陷阱，改编成电影，拍起来，比诺兰的小品《敦克尔克》还要小品，完全就是，散文啊（放心，是好的散文。你知道吗，这些年散文一直被污名化，网上有个meme为散文打抱不平：什么不好的诗叫分段的散文，不好的小说叫散文化，你们有考虑过散文的感受吗？只有好作品和坏作品，别拖散文下水）。

男主角被敲昏之后，经历了一段特别超现实的逃亡，燃烧的大教堂，他面对断井颓垣，感觉就像卡斯帕·大卫·弗雷德里希的名画《橡树下的寺院》，只不过多了烽火。堂哥觉得好好的写实剧怎么突然来这段，很怪，我却认为导演成功带领我们进入男主角的意识里了。没有这段迷乱，也就没有躲到地下室巧遇少妇和小宝宝的象征着仪式情节。男主角意外收集到的牛奶，和那小宝宝，是整部绝望的电影里头唯一的星芒。

至于我啊，从没听过阿公（就是你的外曾祖父）讲故事，就连一直宠我宠到高中毕业的阿嬷，如此亲近的阿嬷，我也从没听她跟我说过什么故事。我只记得阿嬷煎的西刀鱼腥腥咸咸的味道，还有阿嬷泡的超甜的kopi——怎么都跟食物有关？我十岁的时候，阿公就去世了。印象中他满身无比膏的味道，坐在轮椅上，很瘦但说话很大声，经常跟他的儿子们吵架，用潮州话，老家的客厅就像战场，可我从来没有印象他说过什么其他关于他千里迢迢来到马来半岛的故事，很可能是语言不通的缘故，他说他的潮州话，我讲我的华语，一九九〇年代，消灭方言的年代，我们之间存在着最基础的代沟。如果让我拍一部一九一七，镜头就会摆在一台轮椅上，在老家屋子里晃来晃去，只有晚年，没有从前。

力求一镜到底的《1917》，拍出惊悚片的感觉，其实有点打角色扮演游戏的即视感。第一人视角，宽阔的地图，随主人翁漫游。一镜到底的坏处就只能直线叙事，好处是简单直接，跟诺兰玩视角和时差不一样。无论如何，好看最重要，也没有硬要说什么大道理，就一个士兵的一天，完成了一项任务，接下去都是未知数，没有高大尚，但看得我眼泪直流。只有一件事很让我介怀：男主角电影开始就割伤了手，然后跌倒不小心把受伤的手塞进一具腐烂尸体的腹部（有老鼠跑出来！），接着那手又不小心插入泥泞，而后是战友受伤他用那只手捂着战友的伤口试图挽救他的生命。战友死后，电影的后半段，便再也没有关于那只手的描述了！《敦克尔克》电影一开始，男主角本想大便，结果碰到空袭，一场大逃亡，最后困扰我的是，大便没有了下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很介意这些东西，那只手有没有受感染呢？（是因为武汉疫情我开始疑神疑鬼吗？）而大便始终没大出来，真的很不爽。

这个鼠年很糟，爱赌球的前辈事后诸葛地告诉我，刘伯温很早以前写过“十愁难过猪鼠年”，果然出大事。我听着，OS着要用概率的著名理论反驳：给黑猩猩一台打字机，只要时间跨度够长，就有几率打出一首莎士比亚的诗来。

在武汉新冠状病毒阴霾的大年初三，一觉醒来就看到科比坠机丧命的消息。我跟大鲨鱼奥尼尔一样，完全没办法相信，一整天都不敢po文或分享连结，祈祷只要不去点击那些东西，就能证伪，山寨巴克莱的法则：存在基于感知，所以不感知就不存在——这是自欺欺人。消息如惊涛席卷，你根本一刻也安心不下来。读那些文章，看科比好友的追忆，哭惨了，可以不要这样吗，大鲨鱼也会哭，T-Mac也会哭，那些球场上不可一世，坚强巨大的超级球星啊……

科比二〇一六年四月在Staples Center紫金球场退役告别战，砍了六十分。那个告别赛季，科比仿佛不再是科比，上阵时间受限，打法也温和了，湖人成绩惨不忍睹。终于在那场告别赛，最后一次见他下颔突出，露齿狰狞的曼巴表情。他在自传里说，那天他如常准备，突然发现双脚发麻，靠，也许那是创造历史的一天，最好或最坏的历史都有可能。结果他出去砍了六十分，从前觉得他太独狼的队友发疯似地喂球给他。科比在他的毕业典礼上投了五十个球，二十二个命中，比赛最后几分钟他已经气喘如牛了，可他还是继续突破，跳投，感觉有点《灌篮高手》，精疲力竭的三井寿说：“现在的我，只看得见篮框。”

科比十八岁NBA新秀赛季第一次打季后赛的时候，被犹他爵士横扫出局。当时小科比关键时刻投了好几个面包球，遭人冷嘲热讽，从此激发曼巴斗志，他说：“不就是投不进几个球，下一个进了就是。”结果科比在他生涯的最后战役写下最不可思议的剧本，带领失魂落魄的湖人迎头赶上，最后时刻反超，击败爵士，害得爵士无缘季后赛，在生涯最后一战都要上演复仇戏码。球迷纳闷，科比你明明还很强大，为什么不学乔丹，四十岁再出来打一打？不过科比用他写给篮球的情诗拒绝了这一切：“我的心脏可以承受那跳动/我的精神可以领受那些磨练/但我的身体知道，是时候说再见了”。

坠毁的直升机上，一共九人，科比和他女儿Gigi，女儿的篮球队友、队友的家长，还有教练和机师，本来是要赴曼巴体育学院打比赛的，却走到了生命尽头。T-Mac形容Gigi就像年轻的科比，我看了一些视频，那十三岁小女孩已经可以crossover变向突破、转身、反手上篮，一气呵成。科比因为Gigi，退役后大力栽培女篮选手，在他的曼巴学院，请NBA球星来当教练，当然他自己也是教练，训练女儿的球队，甚至部署起禅师的三角战术。禅师说过，三角战术没有捷径，就是不停地轮转奔跑找机会。这种打法，意志不够坚定，肯定执行不来。

看得出科比很享受训练女儿的过程，用Kenny Smith的话，科比退役后全身心推动女篮其实是要陪陪女儿。有时候，你可爱的小表妹乐乐也会央着我去公园玩球，我们会先经过篮球场，看那些少年飞来飞去，努力把球投进没有篮网且已锈迹斑斑的铁框里。公园被排屋四面包围，篮球砸在水泥地上有种金属性的乓乓声，这跟科比形容篮球在硬木地板上“tap tap tap”的清脆悦耳，有点不同，但我想那依然算得上科比笔下的“生命与光的声响”。乐乐渐渐长大了，我还记得以前你们在公园比赛跑时扭来扭去的模样。你不再长大以后，刚学会跑的弟弟现在可以陪乐乐玩了，不过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同小男生玩耍，总是气急败坏。（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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