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天后,我出院了,并且安排了两个星期后的活体组织切片(biopsy)检查。
我不会忘记,那是2011年的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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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活体组织切片检查,心情七上八下。是要切开我的肾脏吗?会不会很痛?有什么后遗症?我萌生千奇百怪的疑虑。终于,还是来到检查的那一天。
早上8点,我准时来到肾脏科部门。接着,我换上手术服,俯卧在床上,露出赤裸的背部,等待肾脏医生进行检查。检查过程其实很短,也很常见,医生像是用筷子夹起一块肉那么轻松简单,只不过我是个特别容易紧张,自己吓自己的人,我就没法那么从容了。
医生先在我的背部,肾脏的位置注射麻醉剂。当麻醉剂生效后,便以仪器扫描我的肾脏正确位置,接着用类似圆珠笔笔芯大小的针筒,从我的背部刺入我的肾脏,最后是“答”清脆的一声,好像打开两孔文件夹夹子的声音。肾脏的组织被抽出来了,感觉到有异物刺入皮肤,却完全没有疼痛。
全程不及三五分钟。我以为检查已经结束,但医生说:“抽取的部位可能不足够显现发炎程度,需要再抽取一次。”然后,以上所述便重来一次。
这场检查完全无痛,也干脆利落,伤口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孔,肉眼很难看到。然而,病人所要配合的是呼吸。抽取的时候,病人必须憋气,不能移动,否则可能会伤及内脏。护士一直高声地指示我如何呼吸,急促又充满压迫性,我的情绪也受到极大影响。
最后,我紧张到肠胃绞痛,又入院一个晚上。而事实上,这个简单的检查结束后,平常人都可以自行回家,如常生活。我偏偏又被拐进那条不平常的路。
出院后,伤口处隐隐有些酸痛,但是尿液没有呈现血尿,基本上是肾脏没有受损的表现了,接着我等待的,是两个星期后的检查报告。
那天一早,我按照预定时间来到肾脏科,拿了号码,静待电子牌上显现我的号码。然后我又见到了那位为我检查的肾脏医生,黄医生。
他拿出我的报告,指着上面的文字,对我说:“你的肾脏发炎程度是第4期。在我国,第6期(肾衰竭)才需要洗肾。目前有两种治疗方法,一种便宜,但副作用高;一种贵,但副作用低。”
一听到钱,我顿时感到很疲惫。长期因生病而承担医药费,就烦了好几年,现在不能工作了,还承担更高的医药费。
“环磷酰胺(Cyclophosphamide,台湾称之为癌得星),是一种化疗药物,需要定期来医院进行静脉注射。这种药物的价格比较低廉,但是可能会导致膀胱出血、尿道出血、提高癌症的几率,也可能造成无法生育。”
“霉酚酸酯片(Cellcept, 台湾称之为山喜多),是一种内脏移植后,避免产生排斥的药,可以有效地抑制免疫系统。这是一种口服的药丸,价格比较昂贵,但副作用很低,主要是如果准备怀孕,必须至少停药一年或以上。”
听到医药费“便宜”、“贵”,副作用“高”、“低”,我心中的算盘一直在啪达啪达计算我未来的每一步。我没有保险支援,家人早已厌倦为我承担医药费,我也不喜欢开口讨钱的日子。那样的日子实在很令人心力交瘁。
“但是,有时候是药选人,不是人选药。即使你选择霉酚酸酯片,也未必对你有效,或许病情会恶化,到时就必须换成环磷酰胺。”
医生让我回去考虑。目前当务之急,就是安排高剂量类固醇(Methylprednisolone)的静脉注射,每次500mg,或许相当等于100颗类固醇(不知道这样的算法对不对),一连3天,以抑制肾脏的发炎恶化。当场,我就开始了第一剂的类固醇静脉注射。
护士在蓝色的病诊卡写上复诊日期后,我领了卡就走出肾脏科部门。
走廊的墙壁是灰蓝色的,地上是灰色的,这样的色调应该被更换。我站在电梯前按了倒三角形图案的按纽,而电梯许久不来。我一动也不动,身心俱疲。这4年来,即使瘫痪在床,我都不曾如此疲惫。没完没了的病,一次比一次高的医药费,我看不见未来的光。
我看着窗外,阳光洒了进来,照在一角,我浑身感到冰冷。这里是8楼,从这个窗口跳出去,应该会死吧?我那时候是这么想的。
母亲过世后,我看了很多通灵书,每本书到了总结,都劝人不要自杀,看穿读者看书的心思。而现在,我忽然切身体会到父亲双腿瘫痪后,他常告诉我的,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等待天主带他走;他和我的最后一面,他是那般轻松,告诉我他时日无多,终于解脱。
电梯来了,我走进电梯,漫步到停车场。然后,我缓缓开着车,在烈日曝晒的中午,回到我的居所。
我不会忘记,那是2011年的7月,因为那时站在电梯前的我,第二天就生日了。
我也不会忘记,那是2011年,因为还有几个月,我就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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