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 7:00pm 14/04/2020

【如意安详】斜风细雨/何国忠

作者: 何国忠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这是张志和的〈渔歌子〉，短短27字，一幅让人自在舒服的图景即被勾勒出来。西塞山前白鹭自由翱翔，鲜艳的桃花在水中漂浮，肥美的鳜鱼愉快地游着。一位悠闲自在的渔翁戴着青色箬笠，披着绿色蓑衣正在垂钓。他和斜风细雨同在，乐而忘归。

那是1982年，我在居銮中华中学念高三。农历年假后回校上课，教华文的何民安老师播放吴至青的《吟唱唐宋词》。吴至青当时是新加坡电视台播报员，我们这些看新加坡电视节目长大的学生对她的脸孔是熟悉的，只是不知道她来自台湾。牵涉当地事务的新闻节目也可用外人，这是马来西亚电视台难以想像的作业方式。读过李斯〈谏逐客书〉，当然会多一点联想。

那是她临别新加坡所录制的吟唱专辑。吴至青念小学时从一位邻里老人学唱古词，这一段奇遇后来给不少喜欢文学的人带来惊喜。《吟唱唐宋词》收词13首，每一首词都附内容解释。我们只聆听几首，确实不能多播，理科班的同学好此道者很少。几天以后，我依据老师指引，在銮友书店购得卡带。一年以后，邓丽君的《淡淡幽情》面世。名气使然，邓丽君对词的推动吸引更多听众，《吟唱唐宋词》相对而言则曲高和寡。新加坡报章有几则新闻，马来西亚则是零宣传，后来我进马大中文系，同学中似乎没有人听过这张专辑。

离家到外念书以后，《吟唱唐宋词》卡带遗失了。其他词的旋律就此遗忘，唯一能唱的是〈渔歌子〉。此词旋律简单，不必花心思即可上口。吴至青保持几个古音，白念bó，斜念xiá。我偶然哼哼，感觉自己进入山水世界，享受斜风细雨不须归的世外乐趣。

没有想到近40年后，可以在优管重现昔日情趣。此番印证原曲，内心欣喜，我哼唱的〈渔歌子〉始终没有荒腔走板。

离开新加坡以后吴至青到美国进修语言病理学，考获博士后成为专业疗愈师，过去的知识化成后来她讲课的教材。她说“我们要用这阙词，进行具有开发功能的光彩颜色冥想。”又说“闭上眼睛，眉头放松……呼吸放慢，深吸一口气，吸到小腹，慢慢地吐出来。”声音一样柔和有情，不急不缓，悦耳如旧。

艺术可调剂身心、松弛情绪，具有升华精神的功能。每一个人面对的压力不同，书法、绘画、音乐、文学、宗教、哲学，各取所需，最后取得疗愈之效，对人生的悲感有更好的掌握，精神面有更多积极性的沉淀。

一些人天生似乎就懂得追求及珍惜人生的平衡点，他们早有疗愈身心之方，张志和是一例。他的一生有趣，其父张游朝清真好道，写有不少著作。受父亲熏陶，张志和对世俗之物多有排斥。他16岁以明经擢第，受唐肃宗赏识，但不久就因事被贬，虽然最后遇赦回京，仕途的热情却冷却泯灭，旧有的避世思想重新发酵，最后以奔丧理由辞官，逍遥隐居。

据说张志和是醉中溺水而死的。民间依据这个故事加油添酱，让他的离世增添更多传奇色彩。《太平广记》转述《续仙传》一段记录：张志和及颜真卿等好友在滨河游览，一起饮酒作词，“志和酒酣，为水戏，铺席于水上独坐，饮酌笑咏。”张志和的坐席在水中漂流，时快时慢，像乘船划桨的声音。抬头一望，云鹤在张志和头顶飞翔。只见张志和在水上突然挥手，向颜真卿表示谢意，然后升天而去。

颜真卿在为张志和写的碑文中没有着墨其死真相，但却提了张志和不少引人注目的事迹和才气：“性好画山水，皆因酒酣乘兴，击鼓吹笛，或闭目，或背面，舞笔飞墨，应节而成。”又说辞官以后的张志和“扁舟垂纶”，自称“烟波钓徒”。〈渔歌子〉之所以传颂千年，是因为作者将渔翁当作自己人生写照，渔翁化在大自然中，境远意高，成了迷人图景。

4年前我用毛笔书写〈渔歌子〉，装裱过后一直放在存储室。冠病行动管制期间整理旧物，看到从前书法，决定挂在墙上。斜风细雨，心中潇洒面对时，人就成了大自然一部分，天人合一的哲理隐约出现在色调和谐的图画中。进入忘我境界，渔翁归不归又有何分别？

也恰巧最近不少天有雨，〈渔歌子〉斜风细雨的意象挥之不去。心中坦然则一切顺心，往窗外望去竟出现随遇而安的喜悦，眼前的斜风细雨和我们自身，未尝不能成为另一幅让人心情平和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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