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宜／屘姨家的芭乐汁

童年时期，因为父亲早逝，母亲需要到外地工作，没办法照顾我，以致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寄住在亲戚家。

出发前，母亲总让我穿上所有衣服中最好看的那件。既然无可避免要寄人篱下，最后一点自尊还是有的，让我穿得称头些，是母亲的一种表态——我们既非穷困亦非潦倒，只是时势所趋的不得已；我呢，倒是乐得能穿漂亮衣服出门。

我一共有4位阿姨，我母亲排行第四，受我叨扰的那位亲戚是我的小阿姨。排行老五理当称“五姨”，不过母亲要我喊她“万姨”，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她家里有钱，什么都是“万元”起跳，而名万姨，长大后才知道，那个字读“屘”（Ban），是闽南语中老幺的意思。

屘姨家住在台北市金华街，在几十年前算是高级住宅地段，至今依然地位不减，到过台湾的马来西亚朋友应该对永康商圈不陌生，金华街就在那一带。我还记得与母亲走往屘姨家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母亲大概是为了自己无法担负照顾我的责任，愧疚地沉默着﹔我则知道一旦开口就要离别，眼泪就要掉出来，倔强得不肯开口。

母亲跟屘姨出生自彰化溪湖，是家中排行最后的两位女孩儿，家里养不了那么多小孩，便把她们送养到不同人家中当童养媳。屘姨去的那户人家，长子后来当上远洋船长，屘姨摇身一变成了船长夫人，家中总摆设着各种令人目眩神迷的舶来品。

我的母亲去的那户则是地方上的大地主，原以为进到了好人家，没想到自小遭受养母虐待，在不堪受虐下逃至异地，自力更生。我当时内心升起小小的不平，同为童养媳，怎么命运差这么大？而那个不平似乎不只是对我母亲，也包括对我自己——同样是童养媳的孩子，怎么我跟表哥表姊的命运差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