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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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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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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16/06/2020

【专栏/老练习】黎紫书/若有一天我老到没朋友

作者: 黎紫书
图◆Evgenii Naumov
图◆Evgenii Naumov

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年纪最大的,是娜奥米;一个住在美国的犹太老妇。今年五月她刚过一百岁,算是人瑞了。在我写这篇稿的时候,她还活着。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以为她正躺在疗养院的床上,几乎像植物人一样,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像睡着了,却又什么时候都让人怀疑她还醒着。你也别以为她会一整日地坐在轮椅上,嘴角挂着垂涎,耳朵挂着助听器;眼睛一直盯着电视机,却其实不知其所云。等到吃饭的时候,有人像喂小孩一样,将米羹和麦片之类的糊状物,一勺一勺地塞进她没有牙齿的嘴巴里。

不是的,娜奥米是我见过的最优雅的老人了。年轻时她必定是美丽过的,年老后被岁月大幅削减身高,逼得她矮下身子,可她依然坚持丰姿绰约,喜欢穿戴鲜艳的衣服首饰,脸上淡妆,顶着一头银亮的华发,拄着手杖(另一只手挽着六十岁儿子的臂弯)出门到林肯表演艺术中心去听演奏,或是到居家楼下的意大利餐馆去用餐;虽一整晚听不清楚同伴们说什么,仍然知道适时地笑与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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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奥米以前学过绘画,如今她手抖,画不动了,便改变作画的方式。白天她将杂志剪碎,用碎片拼出一幅一幅图画;晚上她坐在电视机前追看MSNBC的新闻节目,与儿孙大声讨论“我们美国人该做些什么阻止特朗普继续干蠢事”。在知道我来自遥远的马来西亚后,她不知从哪儿借来两本马来西亚作者写的英文小说,认真地读过,并在电话里与我谈论小说的内容,对我说“真的,我要是年轻十年二十年,一定会到马来西亚走走。”

十年二十年?那也有八、九十岁了。

我的母亲明年就要八十岁了。壮年时她喜欢参加各种安娣旅行团,即便没钱去远的地方,就坐长途车去合艾吧,也能一年去两趟;回来时大包小包,无非又是那几样土产,以及想方设法躲过关税局法眼的香米或像俄罗斯套娃那样的一组廉价锅子。我记得她还到台湾跳过飞机,以及随团到过大陆一趟。七十岁以后她几乎不出远门了,几年前我得南洋华文文学奖,特地带她飞到新加坡参加颁奖典礼,不过三天两夜,还吃好住好,但她似乎自飞机过境后便开始想家了。家中有什么呢?无非是两只养着玩的鸡,还有她每天在Astro上追着的什么连续剧,念想着好人什么时候沉冤得雪,坏人什么时候死。

在新加坡的第二天,母亲说她这些年根本不想去旅游了,累呢。说时一脸疲惫,以致我偷偷取消了当晚的游览计划,恨不得颁奖礼一结束就把她带回家。

我的母亲就这么老了,活得无有所谓,几乎有点等死的味道。冠狀病毒病弄得人心惶惶时,她出门还不想戴口罩,说我这年纪了染了病就安然赴死吧,还顺便交代后事;那语气,并非人生再无牵挂,仅仅是活累了。

娜奥米比我母亲老上二十岁。我母亲还能骑脚踏车到巴刹买菜,娜奥米则已每走一步都摇摇欲坠;儿女和孙儿们不在身旁时,她必须推着带轮子的支撑器到公寓楼下的小超市采买。她的耳朵不灵光了,看电视非得有字幕不可,也经常在音乐会中不支睡着,但她却不觉生无可恋。据说她来自一个长寿的家族,父母姐姐甚至她的丈夫都活到了年过九十,而她立定志向,要成为家族中第一个活过一世纪的人。我以为她就为此卯足劲,但去年她疝气病频犯,带来不少痛苦。医生建议动手术;家人都担心她年老的身躯承受不住,她却坚持要动刀,说“活着若是没有生活品质,还不如死在手术台上。”

她撑过了手术,真活到了一百岁;把人生路走得那么漫长,越过了所有同辈的亲人朋友,剩下她自己;用这人世难得的一双古老的眼睛,如同明月一般,穿过百年的记忆和历史,用常人难以想像的眼光去凝视世界。

我向来不羡慕人们长命,总觉得人活到一个年纪了,光“活着”本身便成了一件耗损人的事。更别说老到了一个“没有同辈人”的程度,多孤独?因而过去我总说“活到八十就差不多了”,但每次看见娜奥米,或让她挽着我的手臂,感觉她如何小心翼翼地行走,我便不由自主地想,倘若我不幸活过八十,如能活得像娜奥米这样,似乎长命这事就不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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