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雪翠／从绘本《背影》书写父亲

高中时候，有一回老师出了个老掉牙的作文题目〈雨天〉。记得当时我是这样写的：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都害怕早晨下雨。雨天预示着什么呢？预示着我们那骑摩哆车当流动小贩的父亲生意会不好，还要穿着薄薄的雨衣淋雨受冻挨家挨户去兜售。回到家里难免脾气大，谁要犯点小错准点着苗头，所以我们比谁都怕，雨天。

很多年过去了，父亲已是年届80的退休老人。现在早晨下雨倒是好事了，秋高气爽啊，乡下能有更清新的空气，老人家歇着也就更舒服了。其实自懂事以后，我们也渐渐的不怕雨天了，还要感谢它，因为雨天，让我们看见了父亲山一般的意志。一种面对生活磨难不后退的担当。他是穿过风雨养家糊口的人，细雨暴风雨都阻不断他人生的步伐，都让他给走过去了。

是日拿出新到的《背影》绘本，在一个下雨的早晨，跟小禹一起细细读了起来。父爱不易书写，这个6月，适合阅读描绘父爱的经典。这个6月，踫上百年一遇的世纪行管令，不能回乡去看父亲，一拿起《背影》心就被触动，离家的女儿想爸爸了。

绘图者是外国人

这淡灰硬书皮的封面，很是讨喜，素雅朴质，就像朱自清的文章。“背影”二字，简洁带劲儿。文朱自清，图克拉迪奥。咦？绘图者竟是个老外？原来这位是意大利插画大师！他擅长使用彩色铅笔营造层次感和宁静幽远的气氛。他的作品自是获得多个重要奖项，其中，在1994年获颁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年度最佳插画家奖。他说：“插画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能表达故事言外之意的各种可能。”

一千三百多字的《背影》化作102幅图画，克拉迪奥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揣摩这篇东方经典的“言外之意”，完成了这本优秀的绘本！本以为这是剧本改编的形式，但不然，是原创绘制成的“电影”！一字不漏，是的，照着原创散文一字不漏的画成了充满电影镜头画面感的绘本！

《背影》是这样开头的：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小禹抬头幽幽地说：“我也是两年多没看到巴粑了。”我说，那如果巴粑现在回来，你最想跟他说什么？“我要问他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然后我要跟他下棋，跟他说你看，我进步了！”所以我知道了，父亲下棋的身影，也许是当年5岁的小禹对父亲最深刻的记忆。

朱自清比较幸运，他当时还能见到父亲。两年余没见到父亲的那年冬天，因为祖母逝世，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他便从北京到徐州，跟父亲一起回家奔丧。铁路──火车──车箱外的风景，3幅图，勾勒出回家的路。

朱自清《背影》里父亲的形象是胖胖的，穿着黑马褂及深青布棉袍，画得栩栩如生。回到了老家，满院狼藉。这四合院般的古建筑，也画得一丝不茍。这时的朱家家中光景惨淡。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朱自清也要回北京念书，父子于是便同行。

到了南京，朱自清次日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本事忙说好不送，交代熟识的茶房代为陪同，但后来不放心，还是决定了要自己送儿子。过了江，进了车站。上了车，儿子将父亲给他做的紫毛衣铺好坐位。这素描的紫毛衣在一片灰黑白的画面里，像一棵突然开满了树梢的紫色小花，多么美丽而温暖！

中国父亲形象恒久不变

中国人父亲的形象，自古没变。临别，朱自清的父亲嘱他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这些叮嘱，都是一辈子的不舍和牵挂，都是没有一个爱字的爱的表达。父亲更是托茶房照应儿子。但这对二十岁出头的朱自清来说，父亲所做所言都有点多余：“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

在旧时代的中国，父子情是压抑的，爱都不着痕迹地表达。后来父亲跨过月台，到栅栏外去买橘子的一幕，成为了《背影》经典中的经典！这几幕，克拉迪奥画得太神似了！尤其是对开版一双老人手棒橘子的大特写，那是整本绘本中最鲜艳的色彩，直戳灵魂深处！

〈背影〉是1925年的老文章了，故事背景更是发生在1917年。感谢绘本大师让它再次在眼前变得鲜活。火车站那一别后，朱自清应是忙着学业，当年通讯并不像今日般在弹指间，其间，父亲曾来过一封信：“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励害，举着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这是一封告别的信。再见也许无期！

我们每个人心底，其实都嵌着一张父亲的背影。给我们温暖，给我们坚定的信心。那也许是跨过月台围栏的背影，也许是送你上巴士车后拼了命摇手转身离去的背影。也许只是午后躺在懒椅上歇着的背影。也许是黄昏在树荫下抽烟的背影……多少父子、父女间的爱恨情仇，到后来真的只剩下这一张张定格的背影。即使人会走，这背影不曾远去，不会老去。

而在我心里的，是父亲在凌晨4点在风雨中离开家门，发动摩哆车的背影。巍峨屹立。

作者：朱自清

诗人、散文家。生于江苏，后定居扬州。在北京大学就读时，受五四浪潮影响走上文学道路。〈背影〉、〈荷塘月色〉(1927)都是烩炙人口的名篇。1931年赴美留学，期间到欧洲游历，后写成《欧游杂记》。1948年因胃病辞世。

绘者：克拉迪奥

（Claudio Gardenghi）

意大利插画大师，生于1949年。作品曾获南斯拉夫贝尔格勒金笔奖、入选波隆那国际儿童书插画展，并当选1994年联合国救援基金会年度最佳插画家。作品包括《奇迹》、《奇幻之光》《我们去摘月亮》及《宝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