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轴心/郭丽云（槟城）

台湾故宫博物院旁有座至善园。2013年游逛，见园里有王羲之以书画换鹅的塑像景观，当初不明所以，还是随手摄像下来。

这塑像之典故其来有自。据《太平御览》卷二三八记载，山阴某道士特养了十几只白鹅为获王羲之墨宝。某天清早，王羲之乘船经过道士处，看见笼鹅甚喜，求割爱卖予他。道士以退为进表示不卖，后开口以王羲之为其书一部《黄庭经》作为换鹅条件。王羲之答应，即刻提笔。花了半日功夫，书毕换鹅归，双方目的皆达，喜不胜收。

王羲之字逸少，有书圣之称，后官拜右军将军，人称王右军。王羲之一介文人，却被授予“将军”称号，有武将之衔，却为文官之实。唐朝诗人李白对上述之事写了一首〈王右军〉诗：“右军本清真，潇洒出风尘。山阴过羽客，爱此好鹅宾。扫素写道经，笔精妙入神。书罢笼鹅去，何曾别主人。”形象地写出王羲之获鹅后的忘我之情。

后来这部《黄庭经》又被称作《换鹅帖》。原稿为黄素绢本，小楷一百行，没有落款，末署“永和十二年（356）五月”。《黄庭经》是否真出自王羲之手历来颇有争议。换鹅的那年是永和十二年，王羲之已经54岁，是他生命的最后5年。晚年的王羲之，书法已经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到无人可及的境界。《黄庭经》的“美”，让人不想把它归为王羲之所书亦不行。唐代书法家褚遂良，在《右军书目》中将其列为“右军正书第二”（第一为王羲之写给儿子王献之的〈乐毅论〉）。原稿已佚，现存的是宋代摹刻上石的拓本，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然而除了宋代的拓本，也有诸多临本传世，书法家如智永、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赵孟頫等，都先后临过。

后来我跟老师学书法练王羲之的字，才渐渐了解王羲之的鹅痴有多痴。因为他喜欢观察鹅游水时鹅掌的动作，从中学习与转化，除了提高自己的书法用腕技巧，也把鹅型融入笔下。“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首我家孩子两岁时就会背诵的〈咏鹅诗〉，就是贴切基本的状鹅诗，也就是这样形象的鹅启发了王羲之，以至于他执笔与运笔皆有鹅头鹅样。经过老师针对每个笔画的启点，我才恍然。老师能够告诉我这些，除了他具备的书法技巧，当然就是深厚的底蕴所致。

王羲之7岁开始学书法，先后从师于卫夫人和叔父王廙。卫夫人对王羲之的启蒙影响深远。卫夫人名铄，字茂漪，师从钟繇，出身书法世家。世传的书法论著〈笔阵图〉之真实作者不可考，多信乃卫夫人所作。卫夫人教幼年王羲之习字，不先教技巧不教认字，而是带着小王羲之走出户外去观察大自然的变化，体会大自然的物理作用，再回归案台，寻找书写结构的质感。每一笔每一划都是意境，境随心转，意涵各异，别有风味，独树一帜。神话人物伏羲氏推演先天八卦，一画开天，亦是仰观日月星辰之变化，俯察山川风物之法则，才洞穿无极与太极之别，破解“阴阳”乃天人合一的密码。大自然是最好的老师，卫夫人带着小王羲之师法自然，敬畏天地，开阔胸襟，再回归本质，把生命里丰富的元素融入字里行间。所以，大至天地自然，小至河中白鹅，王羲之都能从中吸纳最真的精华。

魏晋贵族有两大世家，为刘禹锡著名的〈乌衣巷〉里所提的王导和谢安，王导即是王羲之的堂伯父。王氏家族出了一众将才，书法家无数，但是这一家族，从未把书画当谋生工具。在魏晋那个唯贤是举，唯才适用的时代，书画是不少人的生活轴心，王羲之美哉优哉的书法，我们所见绝对无关功利，只有底蕴之下的真与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