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踪2】丁云/渔岛的夕阳最美

在孤清冷寂的码头上，遇见一位85岁高龄的老岛民，他一身典型讨海人黝黑、粗粝的皮肤，满脸岁月风霜。他年轻时是个讨海人，退休多年，不再与风浪搏斗了，却日日在码头上守望归航的船，是盼望上岸去讨生活的儿孙能回家么？还是念念渔岛以往的辉煌不再？

我们邀请老岛民去咖啡店，泡一壶铁观音，本想访问他关于“海王”的传说，他对这个曾经在战后于大直弄一带打劫商船、向炭窑收保护费、冷血杀人叱咤风云的海王不甚了了，我们只好扯开话题。他便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诉说起大直弄的历史。“在战前，这里就住了超过3000人。不只在本岛，你看看……看到了没有？那个朦胧的岛影一角么？那里也住了一些人，但结果几十年的大浪的冲刷，土崩了，岛渐渐被冲到海底去了，那里的岛民，只好都移居到这里来了，可想而知啊，当时鱼产丰富，虾子也多，渔船、捕虾船都出海，丰收啊，个个都吃饱穿暖，把屋子装修一番，添了电视机。连岛上几间神庙，也香火鼎盛，一逢神诞，连岸上的外乡客也赶来庆祝我们的神诞，烧猪、贡品全从岸上送过来，可热闹哩。”

看见我们两个陌生面孔，其他渔岛人也围聚过来。

谈起往昔，七嘴八舌……

“不说别的，当时出海捕虾，一撒网，拉上来全是活蹦乱跳的大虾小虾，现在啊，收网捞上来的全是垃圾与贝壳类，怎么过活呢？出到深海吗？我们船不够大，怎么跟暹罗人争？他们的船先进、高科技，在海底打探照灯吸引鱼群，我们没有钱，装什么？装个屁啊？我们都已经活不下去了，还要常常受海警的卡交。”

岛民的牢骚，契合了我们目睹的光景，眼底所见，是破破落落的村路，霉烂的木桥，人去楼空、摇摇欲坠的村屋。还有奄奄一息、学生稀少的华文小学，即将面临关闭之厄运。当然，还有赶搭最后一班航船的年轻人，逃也似的奔离渔岛。

渔岛，还有指望么？……

岛民牢骚渐渐微弱了，只见一张张被烟尘弥漫的脸。

既然来了，就四处走走看看吧！我们在接近黄昏时，来到了海角处观看涨潮，顺便拍一些照片。从这里望出去就是马六甲海峡，大海浩瀚无垠。只见一片深蔚蓝的白茫茫，远洋货轮经过，也只能看到一个小小黑点！闻岛民说这里的夕阳最美，我们一边等候观看夕阳，也不忘举起手机拍照。靠近海角处的岛民都搬走了，他们遗留下的空屋子给大浪不断冲击，只剩下一个骨架子，屋里飘浮着垃圾与断梁残木，还有盛雨水的大塑料桶。

海潮继续在涨！我们不得不退到远离海岸处，潮水还是不断地涨，一个大浪接续着一个大浪打来，终于看到海角处的几间村屋，连骨架也被摧毁，像被巨兽一口吞噬而下，剩余的断梁残木、塑料桶，也被波涛卷走无踪了。

何曾见过如此大自然的威力？想起85岁老岛民的叙述，绝没有夸张的成分，对面的岛屿也是如此，被大浪不断击打，最终被打沉，卷到海底去了。大直弄呢？会否有被大浪摧毁的一天？消失在海角处？

我们突然失去了拍照的心情。我们之前曾经在村里溜达，见到一间间村屋都空置没住人了，偶尔来到一间，还住着人，屋主是位80岁的老妇人，我们闲聊了几句，得悉她的儿孙都在太平谋生，有的当老师有的做小生意。只有在节日或学校长假才回来探望她老人家。看到她一脸孤寂无奈，与那个85岁的老岛民何其相似？天天在码头遥望，望酸了双目，也等不到半艘归航船啊！

……都走了，都走光了。

老妇人只能喃喃自语！

夕阳渐渐落到海面了，霞光万道，璀璨夺目，美得炫丽。

最美的夕阳，在海角天涯。看到它又如何？天然的环境，造就了大直弄曾经的辉煌，天然的环境，也摧毁了这个不适宜居住的渔岛。人，自“冰河时期”就不断因着环境而迁移，因着生存与环境搏斗，这已经是人类不可扭转的宿命。世界上许多岛屿，都将沉入海里，谁能抵挡呢？

在最美的夕阳余晖中，又一个大浪猛地打过来！我们来不及后退，下半身都被打湿了！最末的一丝余晖，荏苒地、慢慢地沉入海底。大地顿时陷入了黑暗，所幸岛上的发动机适时开动了，街道上的灯都亮了，还住着人家的屋里飘出饭香与煎鱼香味。咖啡店的电视机也恰好在播放着新闻。“旅游潜能等待开发，大直弄有望重生。目前一系列为开拓大直弄成为新旅游景点，以及建太阳能发电厂的计划在策划与进行中。一旦这一切逐步落实，这座人烟稀少的小岛有望浴火重生。”

我们却仿佛看到，黑夜中还有浪头在涌动。

明天，谁知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