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人】走开，回看/沈明信

我就凭着这么一点三脚猫的知识，买了一堆画册，迷上梵谷。有一次人在台北，遇上梵谷的画作在地展出，真是千载难逢，屁颠屁颠的马上去了。可惜的是展出的空间太小，慕名前来的人太多，吵吵闹闹。近看觉得亵渎，远看则有一簇簇的人影在眼前晃过。

此时只能站到更远的地方，用心眼去感受：一个生前饱受寂寞坎坷、痛苦灼烧的灵魂，被世人当作神经病、人生的鲁蛇，死后多年，却有那么多人前来匍伏跪拜，乞怜于他的画作带来的一抹灵光。

虚名与真实，何其反讽。

后来，我的美术鉴赏之路戛然而止，几本宝贝的画册被相熟的友人诓走，一去不复返。俗世把我琢磨得多疑尖刻，瞪大眼睛细看世间，再赋予标签，早已忘了学姐教我的：走开，站远一点再看。

回看，人心里藏有圣地

抱着既有的成见，加德满都的很多东西让我有文化冲击之感。尼瓦尔族的传统佛寺，永远是简陋的庭院，熏黑的佛龛，剥落的木雕，看多了就觉得审美疲劳。

有一回被招待至一处，规模不大，但据说是加都最古老的佛寺。按着观光客的标准，实在没有什么看头。陈旧的佛龛，狭小的庭院，5年前那场大地震，几处破败的墙垣，堆积着木条、砖块、水泥袋子。四周的尘土、纸屑、枯叶，让人有扫地的冲动。除了“传统、古老”，我已没有更贴切的形容词。

坐在我面前、知识渊博的大学教授郑重地对我说：在拥挤的加都、常年人山人海的杜巴广场，这一方天地，就是族人最神圣尊贵的圣地，无可取代。

我想起了印度的佛教圣地，虽也是残垣败瓦，一堆看不出名堂的砖块，至少位于空旷的户外，让人遥想两千年前的恢宏气势。更不用说，宏伟壮观的中国寺院，仿唐的建筑，高大庄严的佛像，靠着鬼斧神功营造出来的人间净土，遍地纤尘不染。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能感叹“曾经沧海难为水”。

等了良久，庙里的活动开始，庆贺一名长者荣升“耆老”，得活过77岁7月7日7时7分，才能有此殊荣，右耳穿上一个厚重的金耳环，家中大小齐聚庙里虔诚祈福。如果老人家够长寿，83岁再庆贺一次，99岁再庆贺一次，105岁再庆贺一次，戴足4只金耳环。

因为主角的出现，现场的气氛活络起来，祷告声响起，男女老幼按着古老的习俗，欢庆生命的礼赞。那种庆祝方式，淡淡的，喜悦却未曾减少一分，让我有说不出的感觉。盛装的老寿星不回避我的镜头，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比深藏在龛室里的佛像更美。

我走开几步，转身回看，果然有一个圣地，在人心里面熠熠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