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迅速滑过眼前的车窗外瞥见一位左脚装着义肢的男人在马路边走过,我转头告诉驾驶的你在我脑海中瞬间浮现的一个角色——英国作家罗伯·盖布瑞斯(Robert Galbraith)笔下的英伦侦探柯莫兰·史崔克(Cormoran Strike)。
同样装在膝关节处,不过我忘了史崔克的义肢是右脚还是左脚,身为信誓旦旦的小说迷,如此关键的重点竟搞不清楚,我突然深感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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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开始和你详细说起我从小说中认识到的,关于义足对装配者带来的种种困扰:长时间走在水泥等硬质地面上会造成截肢处的皮肤因摩擦而红肿,需要日日擦拭乳液以保持柔滑;跑起步来则更容易导致挫伤和破皮;还有一群人对四肢完整的自己感到愤怒,极度盼望有机会因故截肢,或是对残障者产生异常的性冲动,称为“慕残”(Acrotomophilia)。
接着我想起第二个在我脑中出现的角色,波兰女作家奥尔嘉·朵卡萩(Olga Tokarczuk)笔下的17世纪解剖学家。因一次破伤风感染而切除了左脚膝盖以下的小腿,后来宛若命运布弄般,他从解剖自己的断肢发现了连接脚板与小腿的重要肌腱,运动员和舞蹈员最重视的阿基里斯腱。
以希腊英雄命名肌肉组织,仿佛赋予了凡俗肉身诗性与神性。
从解剖图来看,我们的身体内部其实已拥有自己的宇宙体系,具备属于自己的世界观,血管和神经的走向是公路与河流,内脏器官彼此挨靠又互相巧妙隔阂是国土与大洲。人类穷极毕生往外拓展眼界,试图兜拢更广袤的宏观视野,事实上却总是忽略了自己一直携带着一个更精密玄奥的宇宙在体内,轰隆隆地踩过疆域,飞驰过一片片天空。
查阅了维基百科,发现阿基里斯腱是人体内最粗壮的肌腱,虽仅有15厘米长,却能承受一个人体重的4倍,跑步时甚至能负荷约八倍的重量。
传说阿基里斯的母亲为了让孩子拥有刀枪不入的神力,在他年幼时抓住他的脚踝,以倒栽葱的方式将他整个浸入圣泉之中,却忘了她握着的脚踝部分没有泡到神水,因而成了阿基里斯全身唯一的弱点。在特洛伊一战中,他被一箭射中脚后跟,一命呜呼,功亏一篑。
及至现在,我们皆蹦跳着阿基里斯的弱点走在人间,偶尔骁勇好战,偶尔像拐到脚那般一蹶不振。
于是我想,车窗外掠过的那位残肢者,或是小说中的义肢侦探,是否因为一早便切除了天生的弱点,像壁虎断尾那样,逃过了死亡的一次绝命罩顶,而对世事有了更豁然的观点?我们总是彼此耳提面命的脚踏实地,于他们而言不必强求,像蜉蝣般朝生暮死或也是一种看透。
还有一些人天生无法轻松蹲下,有一种说法是,他们少一根筋,或许少的便是阿基里斯的弱点;从词面上来看,少根筋往往让人活得更坦然自得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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