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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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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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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01/12/2020

谢阳声/命理(中)

作者: 谢阳声

前文提要:她给孩子取名叫阿顺,实在是人如其名,这孩子也实在让人越看越顺眼。可兄弟两人似结下几代梁子……

命理(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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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Attaphong
图◆Attaphong

有一回接近放学时间,隔壁的猪槽嫂突然隔着厨房铁栏杆对她鬼一般地喊:“忠嫂啊,你两个儿子在路上打架,其中一个跌进水沟料,快快去看!”她丢下手中的一群猪仔,左右一手一个耳朵把两兄弟牵回来,还没训上两句眼泪便直掉,伤心得几乎几天没有心情养猪。对于自己不能生育这事她几年来总是耿耿于怀,领养两个儿子总算了了一桩心愿,对于自己的肚皮她是死了心,对待两个儿子她是视为己出,自认并不偏袒。反倒是忠伯,总有意无意拿兄弟两人比较闹着玩,奚落阿边一番。阿边每回要翻白眼丢脏话,也惹来她些许不满:“好心你咯,吃卡几十岁还唔晓人,埋一直抓他来批相(批评)可以吗?”

那时候的阿顺,经常像一颗牛皮糖似的阿婶前阿婶后地缠着她要零钱,她多数都会从口袋摸出一两角来打发他。有时候渔船回港载回一船鱼虾,又或者遇到母猪再生产一大堆猪事等着她去料理,偏偏阿顺这时候又来纠缠,她也一边喘呼呼地唠叨埋怨,一边还是任阿顺伸手进去她的裤兜衣袋里乱搜,家婆往往看不过眼数落一两句,她就要哀凄凄去向忠伯诉苦:“阿婶实在多事,该我领养两个孩子回来又要嘴巴多多。我如果能够生才免伊阿呢给婆,抱来的孩子你叫我怎样去骂,囝仔讨一两角钱也不会死啦!”

“唉呀,阿婶答地该,你嘛当着听不见就好咯,忍一下不就没事咯,埋轻仔(动不动)就哭诺!”忠伯每一回这么一呛,公婆俩儿就会陷入一段很长的冷战。

她多次在忠伯面前抱怨命水不好,连带也怪责家婆为她领来无法让她争回些颜面的孩子。村里背后那些难听的议论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时不时挑拨她敏感脆弱的神经,因此家婆的数落轻易便能戳爆她的情绪,认为家婆自以为是,更容不下家婆丁点儿的干涉。

阿顺六年级时,不知何故像投错胎进错门,性情突然大转变,变成沉默的羔羊,甚为陌生。她以为儿子步入叛逆期,可阿顺嘴巴犹如紧密交扣的拉链,十问九不答,忠伯几次耐不住脾性大骂养了哑巴,她又到处寻访据说功力威水的人来跳乩。阿顺有时被鼓胀的嘴巴喷湿一脸,有时她带回颜色不一的纸张来烧。阿顺总一声不响,就把那些烧化的水倒得干干净净。阿边因此背后以及当面都是得意心凉的“黑面黑面”地叫,直把阿顺越叫脸就越黑,有好几次,阿顺握实的拳头已经冲向阿边,要不是她的家婆及时阻止,拳头怕已挥在阿边脸上。

她总在猪事渔事暂且闲下时,与忠伯聊着聊着就会莫名聊到自己的肚皮,然后就怨艾不已。阿顺的成长心思,她越走就越摸不透,儿子陡然之间的不理不睬,犹如大石块堵在心头;能够让她释怀的,倒是后方那一栏的猪猡。她有时会在心里胡乱猜测,难不成那些次阿顺无心向学,她折了门前柚柑枝条教训了几鞭,让他埋下怨恨的种子?又或是真的应验了那登船的咒诅?远嫁而来,字目没认识多少也没有求生技能,丈夫儿子便是她一生依赖的归宿。养儿子总不成当成猪猡来养就好,她当然期望孩子就算不能成才,至少能成人,然而他始终走不进也无能揣度儿子的内心。那时日,阿顺的背影,像一个陌生的世界,旋过身泪水轻易就滴滴流,她会躲着忠伯把自己藏在房里用泪水疗伤,然而日子以忙不完的家事猪事渔事多面向她夹击,倒是让她能把儿子的冷待渐渐放下,就真的像她常说的,认命了。

两个儿子小学毕业之后,便先后跟随忠伯到汪洋中驰骋。风波上冲撞漂浮这漫长岁月,他深知讨海的艰辛与折磨,孩子能多认识几个字那是最好不过,别像他一样,水牛一条。只是两个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子,向风波打捞生计是他们的出路,也是大多渔家子弟唯一能走向的宿命。

阿边在这一场追风逐雨破浪的征途上经常与忠伯争执,只要多下几张渔网,就要又脏话又口水的哭爹哭娘,忠伯好几次把他斥为“死不喘”的,闹得不欢而归。曾有一回夜间放船,黑压压的甘望鱼忽地汹涌出没,一群一群向渔船靠拢,对渔人来说,这般渔讯可遇不可求。忠伯将渔船引擎拉得火急,渔网加速,接二连三地抽上又如一尾敏捷的水蛇滑下。阿边哪能抵住这般冲劲,冲着船尾摆舵的忠伯又瞪眼又嚼舌的乱骂。

“埋哭爸死母可以吗?”“啪”的急响,忠伯从后一个巴掌已盖在阿边脸上,差点儿就把他矮短身躯盖进海里。阿边汹涌的臭骂随着颠簸的渔船不停撞击摇晃,“你阿爸从今天起埋抓料,xxx阿呢咯扫!”骂得呕心沥血。这几十年浪里来浪里去的生活尖刀都能忍,怎么此刻情绪会如此失控与冲动?忠伯呆坐在船舱里,拧首舱外,愣成一个颇长的静默。凉魅魅的冷意滑过他带泪的眼角。风暴顷刻隐入墨浪里,海风在耳边呼啸像在耻笑。渔船经这一吓,颤抖抖地左右摆动。阿顺立在船头,海浪推撞,几星海水喷溅他的脸,依旧是一张沉默,冰冷的脸。

最近这些天,忠伯得以安抚一些指头间的沙丘,勉强能自由走动。他相约晚风黄昏里沉思,双脚再也不像以往,可以任意伸直搁在栏杆上。他的女人坐在客厅里,解除了胯下那层让她碍眼尴尬的防护沙堆,脸上也多了几分喜乐。阿边推开木门,咿呀一声进来,叫了一声阿仄阿婶,就把一个肥大屁股撞在地板上。客厅中央一部老旧电视正唱着一首古老的潮州曲:门脚(门前)一棵梨,数来数去300个,我厝阿兄伊娶个媒,娶到个媒没下巴。……阿兄你达(就)埋伤心,米已成饭木已成舟,只爱阿嫂伊勤和俭,赢过阿嫂伊嫁到个憨(丈夫),蛋眉散白仁(傻又痴)。

“阿边啊埋说没下巴,是一定娶没媒,孤老头一个的啦。”

那时阿边年过30,她常会在背地里或当着阿边的面指他一定没人要,孤老一生。阿边有时当着没听见,多数时候会不断呸呸呸,仿佛能把舌头给嚼断。

“阿婶你埋整天讲懒屎话看我不起,我知道我难看,娶不到就娶不到啦!”“看你个嘴,不会改变的,人阿呢亲菜讲就气到阿呢!”几乎每一次,场面总要闹得整个客厅都是怨气。

世事岂能料。有一天村头媒人婆文德婶登门,“忠嫂啊,听说双龙江渔村有一个女子样子不难看,年纪与阿边相仿,但是据说有些弱智。介绍阿边,没要紧啦!要吗?”这消息让她喜上眉梢,没鱼虾也好。她嘴里虽说一套,可老早也渴望当家婆,巴不得祖宗显灵为阿边找门亲事,也算能为自己争回一口气,一点儿面子。家婆翻查《通胜》,捡了个吉日便催拉着阿边围到相亲桌子旁。女主角肤色黝黑,身型和她一样娇小如一只猕猴。两个相亲主角,犹如被摆在餐桌旁的扯线公仔,一味地望着对方一脸腼腆的傻笑,一句话也说不上。

“阿边要结婚了”,消息迅速在村中传开 ,也不知是佳话还是假话,就像当年她批衣远渡而来一般的沸腾热闹缤纷。隔邻的猪槽嫂一脸吟吟笑语:“忠嫂啊,夹你恭喜啊!做尼(怎样)想都想不到啊,阿边要结婚料,真的想不到啊,嘻嘻!”这女人的嘴,嚼舌本事怕是不用本。她怎会不知道这女人平日总话中带刺。说实话,那嘴脸还真的像后方围栅里讨吃的猪只。就有一回,阿顺斜靠着后方木门吐瓜子,这女人又拉着同村妇人嚼舌根了。“隔壁那两个抱来的,一个是半丁,没想还娶有老婆;一个哑巴又黑面,嘻嘻!”神情幸灾得很。回头不巧撞见阿顺火团似的眼神,贼头贼脑像只黄鼠狼,窜到前头去了。

阿边大婚那天,她穿着一身水粉色花边连身裙,点点金光在她的头发间隐隐闪动,那年自西北南渡之后,几十年来总在拉杂俗事里打转,这一天是她最贵气的穿着了。薄施脂粉的脸,笑意盈盈却掩不住她微微的落寞。阿边套着一身宽松的黑西装,真像一颗臃肿的马铃薯。这个老是被她认定为会孤老一生,被老伴时而戏言为蛋眉散白仁的儿子终于能够结婚了,那心中的滋味儿何止百般,真不知能说与何人听。(待续)

命理(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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