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散花/曾真（新山）

中午下起了雨，我走进餐厅。

独自用餐，于是点了一碗传统的面粉粿。深青色的树仔菜、炸得香脆的江鱼仔和红葱油，拌进热腾腾的面粉粿高汤，是一碗平凡简单的美味暖物。

一直觉得面粉粿必须是有着手掌温度的面食。

不要轻易就开启电源，使用机械来打面团；也不要毫不考虑就转动辘轳，用机器把面团搅成薄片。那些精致的，速成的做法，总让食物过于木然呆板。一片片入口的面粉粿，就是要有点儿无法预测的薄厚不一，即使有点儿疙瘩也没关系，这样，舌尖才能尝到面团散发的坚持与柔软。小时候，看母亲站在灶炉前，往滚烫的大镬里飞抛手中瞬间成片的面粉粿，简直像看天女在云雾中散花，让我惊讶又羡慕。我跟自己说，以后要学会这幻化般的技能，然后也在自己孩子的面前表演。我要比母亲更厉害，骄傲得像个传说中身怀绝技的江湖女神，射出手中飞镖，一眨眼敌人全倒地不起。

然而我没有，一直停留在搓面团的程度就没再前进。不是学不起来，也不是懒，而是有的位置总是专属某人的，我就算学了全套，做得再美味，也不愿逾越半分。只会努力把面团搓好后就静静放着，慎重其事地守候着天女来散花。候着候着，却渐渐失去自己，后来也失去了母亲。等到多年后终于把自己找回来，母亲却永远回不来了。

面粉粿要趁热吃，才不会糊成一团。可是稀里呼噜吃着，心头一热，我的眼泪和鼻涕先糊成了一团！身体里仿佛忽然有个无助的孩子，失落地等着谁过来摸摸头，告诉他：“生日记得一定要吃面线加红鸡蛋，吃了才会平安健康，长命百岁。”我的好妈妈，每年都会把这话说上一遍，以至这辈子往后生日的那一天，无论嘴上吃着什么，我心里都会记得这句话。

走出餐厅的时候，雨停了。被雨水打下而散了一地的黄花，都是母亲送来的生日礼物吧。是的，今天是我的生日，今天，天女正温柔地散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