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鸭公/因原（古晋）

八十多岁的母亲，提起当年养鸭的陈年旧事，还记得很清楚。她一边讲述，我一边从脑海中努力搜寻，要找出相关的记忆，是否与她的故事吻合，这是考脑力的游戏。母亲的记忆力超强，有些人事物我已经忘记，她却如数家珍，令我自叹不如。

那个年代，鸡鸭过年节才能上桌，当然，有时也破例，如有亲戚好友亲做客，家里没有什么菜肴，只好杀鸡或杀鸭款待。那时农村养的鸭包括水鸭、番鸭及半菜鸭。半菜鸭是番鸭与水鸭交配生的，不能延续后代。我家主要饲养半菜鸭。母亲在市集买了小鸭，先在小木箱里养，稍大一点，在家门不远的波罗蜜树下的鸭栏饲养。鸭栏是以铁丝网围成，大概两呎高。每天一大早母亲以饲料喂鸭，小鸭渐渐成长，胖嘟嘟的，活泼可爱。

某天早上，鸭栏死寂一片，不像往日嘈杂。我往鸭栏一看，一只只鸭子躺在泥泞中，颈项染红，一动也不动，一只邻家的狗，满身泥泞，慌张地越过篱笆，逃离现场。母亲望着那一堆尸体，眼眶红了，颤声说道：“我可怜的鸭子啊！”在穷困的家庭，这十几只鸭子，饲养长大了卖出去，是一笔重要的收入，如今突然变成冰冷的尸体，一时难以接受事实。事发之后，邻居深感抱歉，把凶手送去嗜吃狗肉的朋友宰杀，并赔偿我们5只小番鸭。

这几只酷似鹅的小家伙首次闯入我们的生活。它们的体型比半菜鸭大，有鹅的威严。附近有人养鹅，我一经过，一群鹅围拢过来，嘎嘎叫着，很不友善，吓得我落荒而逃。老人家说，在鹅的眼中，人类比它们小，所以它们不怕人。联想到鹅的凶悍，我对这几只小番鸭没什么好感。

它们有时留在鸭栏，有时到处游荡。母亲以椰子粕及厨余喂鸭，它们渐渐长大，体型比半菜鸭还要肥硕。有一天，母亲在户外晾衣服，它们摇摇摆摆地走来，其中一只雄鸭突然偷袭，猛啄母亲的小腿。母亲大声呵斥，它不退缩，反而舞动双翅，气焰嚣张，那种架势，犹如双手持板斧的黑旋风李逵。母亲一气之下，把它的头踩在脚底。雄鸭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母亲把全部衣服挂在衣架上，才松开它。它重获自由，也不逃之夭夭，依然站在衣架下，满不服气，脾气相当倔强。

那时我读中六，记得很清楚那只番鸭公的模样。它脸上长着红色的肉瘤，走起路来龙行虎步，犹如土皇帝，后面翘起剪刀似的尾巴，每踩一步尾巴摆动，前一步摆左，后一步摆右，很有秩序。它享受齐人之福，经常有两只番鸭嫲，像它的妃嫔，一左一右，不离不弃，默默跟随番鸭公。它们不像番鸭公那么凶悍，不争风吃醋，也不攻击我们。

那时二哥新婚，清晨，二嫂洗了衣服，来到晾衣服的架子，我们在暗中观察，番鸭公有什么反应。果然，它悄悄出现，不动声色地来到二嫂脚下。二嫂还不知大难临头，小腿一阵剧痛，才惊觉番鸭公偷袭。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凶悍的家禽，不敢贸然反击，手持洗衣桶挡住，情况有点狼狈。我连忙拎着扫帚把它驱逐，替二嫂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