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观看的方式】龚万辉/柯德莉，关于风景

当柯德莉告诉我她小时候的事，我们正抱膝坐在现实的海边。隔离时期的海边非常安静，只有一只野狗沿着堤岸低头觅食，在泥沙留下了一长串细碎的脚印。即使眼前景物，似乎都遥不可及。我们逃亡了很久，才终于来到这里。在弥漫的尘雾中，对面那些红白相间的工业烟囱和高耸的楼层，像是隆起的龟背之上，插满了参差不齐的利器。

这是就是南方以南，半岛的尽头。连接着半岛和岛之间的那座桥，说长不长，横跨过一公里的海峡，如今却像是受伤的巨兽，被炸塌了一口硕大的缺口，只剩下半截桥樑，瘫躺在平静的海水之上。为了阻挡瘟疫蔓延而下，彼方的岛，绝决地腰斩了这座从英殖民时代就连接着两处陆地的石桥。

在海风吹拂中，柯德莉把飘散的发丝塞在耳后。我们的身后，是无人而辽阔的空景，校门、公路、石头、商舖。我告诉柯德莉，后来恐怖电影不都有这样的情节吗，小孩子盯着雪花杂讯的电视荧幕，突如其来就被抓进电视机里面。那似乎是源自于童年，一种对电视机，以及孤独幽禁的恐惧。

但不完全是这样的，柯德莉说。她记得小时候，有一天她从学校回来，家中如常无人，她仍穿着一身校服，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那个宁静的午后，有个推销员来按家里门铃，似乎正在挨家挨户推销钢锅。铃声直响，而她却不敢应门。那个推销员站在门口不断按铃且呼唤有人在吗。柯德莉缩身在电视机前面，希望推销员以为家里没人而离开。但那个推销员，她记得是个年轻男子，却隔着镂花铁门说：“小妹妹，你不必躲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就在那一瞬间，柯德莉发现自己钻入了电视荧幕里面。一如她在往后总是为了逃避眼前的现实，而钻身进入虚构的隙缝间。柯德莉说，她真的走进了荧幕里那些色彩斑斓的小点之中。在那恍如梦中的风景，一切都是柔柔的，她伸手碰触的皆是如棉絮飘浮的碎点。没有真正的线条和色块，所有的事物都只是一枚一枚小点组合起来的，包括她自己。

然而当她回过头的时候，却在一扇方形的窗看见一个穿校服的小女孩，其实还在电视机的外面。她正瑟缩在那里，掩着耳朵，不理会呼喊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