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k Wong／闲人日志

立志做个闲人，已经有好几年。这里指的“闲人”，与八卦无关，亦不会乱闯民宅，在街场大声说话博注意。这里说的“闲人”，比较接近的是“清闲”的“闲”。欲当个清闲的人，首先不可以太穷，穷极必酸，当中偶尔渗着点愤怒，自己不察，旁人倒是嗅得出来。唐寒山留下一句：腾腾且安乐，悠悠自清闲。这悠悠然的底部，得要有一定的存款支撑着。清寒与清闲，注定不能相聚。茅屋为秋风所破的杜甫，当不了闲人。闲人必俗，既没有国破山河在的情怀，也没有让寒士俱欢颜的抱负，他只是不从俗，如一块石头。

不去避俗，但又不从俗。此话没有矛盾。人总要有一技之长（无论是多么平庸的，如卖一碗面，或是修一盏灯），然后才有了与这个世界谈判的筹码。只是没有跟这个世界一起笑一起哭的必要。不会去说，一碗面有多少的故事，一盏灯有多少的道理。当时间花在吹捧，人就开始忙碌，就再也闲不下来。闲人吃面为了饱足，开灯是因为暗。偶尔捐个小钱，走多几步路时，不是为了解救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减肥，只是因为那一天高兴。当快乐无需等节庆，爱一个人无需等情人节，买东西不等倾销，周日也可开工，吃东西不太介意卡路里，遇事不急躁，也许你已经逐渐成为一个闲人。闲人没有故事，但闲人有时间。事不关己的，都是噪音。不为小事争吵，也不爱看人争吵。闲人朋友会少些，因为这时代交朋友最快的方法，就是勾肩搭背去说另一些人与事的不是。而闲人不愿，他甚至不喜欢人家来搭他的肩膀。

闲人可爱，条件是他得是个老人。老人（最好是白发多些）看起来无威胁力，闲起来不讨人厌。年纪尚轻的中年人，闲得过火了的时候，会背后被人微言几句，那也是正常。但说他坏话的人，心底倒是不介意跟他一样闲。成为闲人最大的障碍，是爱说话。这个时代流行见人就称呼“意见领袖” （KOL），领袖很忙，自然闲不下来；近来又流行“俱乐部” （Clubhouse），一个24小时不断有人开房说话的地方，既然叫做“俱乐部”，自然就不是每个人都得以进入。使用的人，多少有点 “感觉良好因素” （Feel-Good Factor） 在内，赴会不是重点，在名册里才是关键。就如不久前流行的网红聚会，与会者多少有点沾沾自喜不在话下（所以必留影）。这时“闲人免进”，倒成了真理。毕竟越是闲人，时间就越吃紧，譬如说一天要读几页书，聼几张唱片，望天空多几多眼，都有其配额。清闲与请柬，天性互冲，势不两立。如有例外，必有人说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