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筠婷/菩萨听见了

她将那些寄在她手机里的期盼连同手机从文件夾里抽出来，专心当下。

最后她还是回到同一个女警官面前——那位前两天曾拒绝她申请的女警官面前。她重复之前对警官说的话，只是加了一句：“这一次，请查看我和我母亲的身分证副本。还有我做冠疫检测的报告，我已经自我隔离几天了。”

就只为了回家。

两人身分证上的地址一样，表格上栏的地址，是游子的她暂居的住所，表格下栏——她的目的地，才是她的家。她单身，妈妈身分证上的地址，就是她的家。兄弟姐妹各自有家庭，都有在这里扎根的地方，只有她并未把这里当成家。她从未有如今那么迫切的想回家的心情。没有想到的是，这以往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回家路线，在疫情当前，竟然是一条崎岖的路。

她没有问，或许有哪一个朋友愿意偷偷的接待她吃团年饭，然而她不愿意这么做。为了守法，也为了保护她关爱的朋友。不见面，是为了爱；然而，为了母亲，她愿意豁出一切努力，彼此陪伴。

制法者和执法者，都是为了要保护更多的人，只是，有人不会保护自己，也不见得要保护别人所以犯法。她想要在能够保护自己和保护别人的情况下，闯一次回家的关。

执法者肃穆的俯瞰表格上的警徽，稍作思考之后，盖上印章。

“回乡记得找人证明家有独居长辈。”离开前，警官叮咛，声线没有起伏，指令也简单精准。但是，只有她知道，警察这一句话里头的温暖。警官不是不知道家有独居长者人的窘境的。这个资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帮助，以后，倘若同一件事情发生，她就可以顺利申请跨州回家了。

她没有很多时间回味这份温暖，她用跑的上车，然后连续给几个人发了语音：“批了，我现在开车越州回家！”预测到的，她的手机马上响不停，她瞄了手机一眼，打算找个地方停下来回复。

“薇薇，你在开车是吗？没事，给大家送年夜饭的杂事，我来处理。你尽管小心开车，到麦家餐馆帮我们领就行了。”

她一阵感动，朋友当中，还是属小君最善解人意。只见小君开了一个暂时的群组，在新加坡的她将之前几个拜托她给家中父母送年夜饭的朋友拉了进来，这里面有来自雪州、东马和东海岸的老师与前线人员，还有一两个不能回娘家的妈妈。她回家途中，众人马上跟麦家餐馆确认送餐人和送餐时间，以及各自的地址和其他事项。

她则用大家为她节省的时间，一路过着关回家。

她愿意尽一切力量为大家完成这件事，这也是她前两天去做病毒检测的目的。“其实，你没必要做这个检测。”帮她做检测的护士听她说要做自我隔离完后的检测，问清楚理由后，知道她没有这个必要。护士这么好心的劝她，她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扬起鼻孔，闭起眼睛，坚决得像头对着天空长嚎的牦牛。

她把牛一样的车开回老家。抵达家乡小镇关口的警局前，已经快要傍晚，她没有马上回家，而是转向麦家餐馆——这家已经经营了二代的餐馆，因为疫情，将订单转到线上，兢兢业业的撑了这一路。第二次的行管令一下来，难得略有起色的生意额重回谷底，幸而有一群朋友发起这个为独居家长代煮年夜饭的活动，一家老店，至少可以撑过一个农历新年了。

负责接待她的是一位年轻的，名叫阿乐的女孩，是店家的第三代。这个年轻人做东西非常靠谱，早已经将菜肴分类好等候着她。麦家给老人家准备的有：猪脚焖冬菇、桂花蛋和一道杂菜。老人家食量不大，店家预测刚刚好。盛器是崭新的保温铁盒，上面还贴着“长江百货”四个字。她内心一抖，问阿乐：“角头间老店长江？”阿乐点点头，轻描淡写的说：“疫情开始，生意就没有很好，高龄的老板坚持开店。贴心的小君叫我把他店里的器皿能够买的都买了回来。”

天色渐晚，她还来不及叙旧，只能先将这家店放在心里，改天有机会再拜访。阿乐将要送的地址一个一个有序的念出，她一个一个的打在位智里，后来也发现不需要，这里是她的老家，她清楚每一条小巷。

“这是桂花园的林家，门牌8号。”“这是成功园的方家，门牌16号。”“这个地址在新村，或许比较难找，但是王小姐说你懂得去她的家。”

“是。我曾到她的家拜年。”

“还有还有，这一份罗汉斋是你的，是小君给你订的，她还特地交待说令堂持素多年，我们用了煮素菜的锅给你煮的。”

谢谢。她现在才觉得鼻头沉沉的，一路上，太多的加持，顺遂的助力和彼此相互帮助的感动，这个时候才落在她的鼻头。

两人合力将菜送到她车上，她则依据路线排放次序。忙了好一会儿，她们俩互相给对方拜年。抬头一看，天色已经冒出漂亮的晚霞。

“好漂亮啊。明天一定会好的，是吧？”女孩微微一笑。

“不管晴天雨天，我们都要撑过去。”她回答。

彼此都戴上口罩，遮挡住笑容，却遮挡不住大家坚定的眼神。大家似乎已经忘记自己的坎坷和委屈——女孩的店差点撑不过疫情的坎坷；她差点无法回家的委屈。

送完菜肴，回到自己的家门口，天色已暗，她心急的下车大喊：“妈，我回来了！”

没料到妈妈早已经站在门口，微笑着给她敞开大门，并说：“我听见了。远远的，我就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