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林意善（纽约）

我娘爱说故事，说那陈年的往事，讲的尽是我们童年时家徒四壁，回溯的也是那些无米下锅的苦难日子，而我们的童年确有许多三餐不继的记忆。母亲最常回忆说，一次家中有米无肴，她见屋前一棵木薯树的茂盛树叶便摘来下锅，却越炒越苦无法入口，最后将一锅菜丢了，浪费了一勺食油。

小时爸妈以割胶为生，很长的一段时间帮镇里一个小园主割胶，那园主在镇上也开一间杂货店，有一年雨季多收入少不能割胶，家中没钱断粮，一个下午妈叫弟弟到那园主的杂货店去买米。片刻弟弟回来说，那园主称好米后，听到他说是赊账，立即将弟弟手中提着的一小袋米抢回，倒回米缸里后说：回去和你妈说，不能再赊账，有钱才来买。母亲听后坐在屋前五脚基上痛哭失声，这事我毕生难忘。

由于长期被欺凌，母亲在百炼成钢下成了一个宁死不屈的女人，一次那园主又再借故扣薪不付，母亲一怒之下到劳工部告他一状，多次乘坐长途巴士出庭作证陈述被长期剥削的经过，结果赢了官司得到赔偿。这在当时的70年代是镇上的大事，成了镇民七嘴八舌的话题，那个园主当然不服，当街把母亲毒骂了一顿。

母亲长年为无米之炊忧愁，还不时饱受邻居的耻辱，记得邻居一个妇人的丈夫是伐木的，是镇上一个大富人家，那女人经常揶揄母亲说：你家那个男人没钱又没样，你又何必跟着他受苦呢？这些语言上的嘲讽母亲都强忍下来。后来那妇人的丈夫搞上了婚外情，对象还是邻舍都认识的妙龄女子，妇人郁郁寡欢，不久就重病死了。

母亲没有再催婚

而自从少小离家后每每致电回家，母亲在挂断电话前准叮咛：你要吃饱饱来！对她来说吃饱饱纯粹是为存活，不是大鱼大肉的奢侈。年龄渐长后一直没成家，母亲后来的叮咛变成了催婚，而我每次都以自己职业高不成低不就，身上没钱推搪，在不耐其烦下还对母亲威胁称：你再催，以后我就不打电话回家！但都不管用，母亲每次在挂电话前准说：记得，记得，快去找个人结婚，不要说没钱，一枝草一点露，准能活下来的，有个人陪伴不是很好吗？一次还将去世多年的父亲也摆上桌说：你再不结婚，有一天我到黄泉下怎向你老爸交代！

有一年将老情人带回家乡，母亲见到后向姊姊埋怨说：我叫他结婚，他干嘛却将一个白人男子带回家。第二年的春节独自回家，一次和母亲两人一同开车到镇上办事，我对她说：你以后别再叫我结婚了，记得那个我去年带回来看你的白人吗，我们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了。母亲听后不语。

在纽约自置新居后，早年两次车祸伤腿需以拐杖代步的母亲，在弟弟和姪女陪扶下两次来访，最后一次来访后，在离开前，她说：叫你结婚你都不听，现在知道你身边有人互相照顾，我也放心了。母亲胸无点墨，思想传统，对这些同性情事又怎能了解呢，但她却接受了，母爱伟大至此，我今生有幸当了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