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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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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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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7:00pm 06/05/2021

带刺又浓烈的,爱/赖宇欣(马六甲)

作者: 赖宇欣(马六甲)

85岁的外婆嗜吃榴梿,程度上达“瘾”。

其实现阶段的她,已不太能吃太多榴梿,因为再超重下去,她动过手术的膝盖会负荷不了,届时会引起更大的行动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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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治医师每次都这样说。哦哦,我们嘴里应答着,家里谁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又有谁奈何得她呢?每次跟她解释这个情况,让她吃饭时多吃点菜,少点吃饭或会引致肥胖的淀粉类食品时,她总是很生气,好像我们是心疼饭不让她多吃,委屈和愤怒在她的脸庞迅速炸开来。

“是不是怕我吃光你们的饭,存心要把我饿死?”这是她发自内心的控诉,每每说到这里,见老人家眼眶润湿,我们又只好随她意。

失智多年的她其实并不了解自己随时有行动不便的隐忧,这几年,她因不肯拄拐杖而跌了几回,每一次都像从鬼门关捡回命那么惊险万分。有两回她跌破了头,缝了几十针,另一回跌裂了盘骨,躺了半来个月;再一回跌断了小腿,3个月只能乖乖坐在椅子上丝毫动弹不得……幸好每次都那么幸运,治愈后老人家又可以行动自如,但每次见主治医生,他都要对我们语重心长地劝:“叫老人家走路一定要用拐杖,千万不能让她再跌了!”

身旁人屡屡的提醒让她烦不胜烦,她挺直了腰板,用福建话怼道:“我的脚好好的,拿什么拐杖!”每次伤愈,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多次吃过不拄拐杖的亏,这时,要是有人再耐着性子劝下去,最后她又要受不住发飙生气。每回气极,她一定要闹一出回家的戏,演的还是最烈的那套——边收行李,涕泪俱下地嚷着要走一百几十公里的路回老家。

有时闹得凶,我免不了想,再不挠不休地闹下去,左邻右舍怕是也要报警投诉了。外婆的这一招,是第一招,也是最后一招。但一招就戳到我们内心的痛处,和她这样一论,我们注定是输的那一方。

说真的,她这样子,完全不是我熟悉的外婆。

自8年前患上失智症,外婆像是换了另一个人似的,脾气不但180度大转变,变得又犟又横,闹腾起来还没道理可言。有时心情欠佳,她张嘴破口大骂半晌,任谁哄也哄不好,家里人也只有硬着头皮陪着骂;她心情若佳,坐在藤椅上她也可以乐呵呵笑半天,让全家上下也感染了莫名喜乐的气息。

不瞒你说,我偷偷怀疑过,那佝偻的躯壳里装的……不是外婆。深烙在童年记忆中那个不苟言笑的外婆,现在是一点影儿都不见了的。不过,外婆现在的多话,比较像是一种呢喃自语,来来回回不断重复,说得最多的内容是她要回老家住的事,其次就是在找她丢失的东西,或是怀疑东西被人偷了。刚开始一家子陪着她晕头转向地找,那些不见的东西是翻过屋子十几遍都寻不着,后来才知道她的记忆已经错乱,找的是不复存在的物品。

但她从没有认错我。病发时她偶尔会张冠李戴,把一众儿孙的名字搞混得厉害,也总记不起自己真实的岁数。

我跟外婆其实没几句可聊。身为她的长孙女,我能做的,是静静地陪在她身旁。她唯一能跟我聊的,总是问她何时可以回家这件事。

她从不问我们工作得怎么样,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几个玄孙,她一门心思就放在要回老家这件事上。她每一天都在重复盘算,每早从一张眼,就在心里细细地捏算她离开老家有多少日夜了,要怎么跟她的女儿说,她要从吉隆坡回到淡边的老家。

不论我们怎么解释,她这个高龄和病况无论如何是务必要和儿女同住——她的膝盖不好,周身病痛之余又罹患失智,但她压根就没掂量过自己的情形。几年来,每一天她不疲地跟我们小闹或大吵,都是跟要回家有关。

我们虽能同理她想回家的心思,但也疲于应对如山洪般的负面情绪。

逗得外婆欢腾大笑

我跟外婆相处的片段其实不多。我的耐性是众所周知的“有限公司”,耐不得老人家一天来来回回问同一句话。我虽深知这是失智症的病症,但在极短时间里回答几十遍同一道题让我心情烦躁且精神疲累,更无法做到和颜悦色……最后的聊天的状况,我们就犹如两只刺猬在相处。

可在这之前,我跟外婆的距离,既不能说近,也不能说远。外婆对她一众孙子的疼爱,是含蓄又克制的,我们从来无法从她的言表中感受到亲昵感。

我想这样的个性养成,多少与她不快乐的童年有关。

明明是好的话,从她口里蹦出来,却成了硬邦邦且带着训斥的话,有时我觉得外婆本身就是一个榴梿。尤其是生病前,她不但严肃少话,一年到头还板着面孔,让人觉得一靠近似乎就会被无形的尖刺扎痛。

一众儿孙里头,我像是一串甜香蕉里的……一个外壳带刺的榴梿。我违逆的性子和骨子里带叛逆的因子也是她司空见惯的。闹意见不合时我会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绝不是愿意留下来让她狠狠训一顿的乖孙女。记得我与她闹得最深刻的一次,是十多年前她因双膝的软骨已严重磨损来我家小住,那是她要动膝盖手术前夕,家人全都出门购物去了,只剩下我和她。她突然跟我说不想动手术,我问她原因,竟得知是某神明不赞成她去动手术,说她那年命有个大劫,恐会有去无返。那年我二十来岁,不知哪来的胆敢勇气,竟高声斥她迷信,并告知她一定可以渡过这个难关,说着说着也不知怎的我俩后来都双双涕泪满面。后来情况峰回路转,或是我的眼泪发挥了某种成效,她又乐意上医院动手术了。

然而,那次手术成功后她对我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我和她的聊天模式也变得有点奇特,以前她听不得别人一句重话,却唯独可以接受我浓烈又带刺的表达。

外婆的饮食极为清淡,她厌恶一切甜食,也不喜所有具甜味的水果,尤其甜的水果被她归类为“湿热水果”,若贪嘴恐会埋下病根;但唯唯对榴梿有无法割舍的偏爱,越甜的榴梿她越是喜爱,像极犯毒瘾一般难以抗拒。

我和外婆的话题愈见愈少,她的小脑近年萎缩得厉害,记不住好多事,但她还是没忘记榴梿。她对榴梿怀抱深刻的喜爱,见我一定不忘追问:“你爸果园的榴梿树开花了吗?”

我若说,“呀,这次打了好多榴梿花,3个月后必定大丰收!到时一定叫你吃得撑破肚子,听到‘榴梿’二字就大作呕!”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换得她一个晌午的眉开眼笑,无需另外的开心理由。其实,外婆一生不愁吃喝,但多番的美食进到她的口却如同嚼蜡;唯有榴梿,让她吃得如斯有滋有味。小时候我琢磨不清,何以榴梿在她的心中有如此难以磨灭的好风味?难道她吃进嘴里比我们能体味的更胜多筹?

近年来,榴梿竟成了我与外婆相处的中枢纽带,家里果园一出榴梿,我们肯定要想方设法给住在300公里以外的外婆送过去。

我和她最轻松的相处时刻,也和榴梿有关——外婆嗜吃榴梿,这是全家族的人深知的,如今也成了最称她心的孝敬方法。

开榴梿的活儿总归我。给外婆开榴梿,是我擅长又乐意至极的事。见她笑眯眯地等着我用大菜刀沿着微微隆起的棱线下刀,有时,手上那个榴梿偏偏很倔,不轻易让人撬开内瓣,我握着刀柄,费了很多力气,咬着牙关,青筋在我的颈项爆现,想必是我拿刀的笨拙模样滑稽得很,每每这个时候只要转头轻瞥外婆一眼,她必定笑得见牙不见眼,如同熨斗把笑纹烙到她的嘴角上去,这年头能让老人家展露欢容的事真的不多了。

后来,从长辈们的口中听说,在外婆的认知里榴梿并不是水果,而是滋补身子的补品!她对榴梿向来是来者不拒,苦的极致是甜,甜的极致是苦,苦中带甜,甜中携苦,这两般滋味在舌尖缠绕,还没咽下,黄澄澄、软糯的果肉在她仅剩几颗松动的牙齿之间与唾沫相互交织,那滋味呀,像极了浓烈的亲情……不,我猜想呀,或许更像甜糯的爱情!

去年,家里的果园产出的榴梿少,好不容易等到果王出产,我把黄澄澄的果肉交到当时已病危外婆的手上时,她却是一口也吃不进了。回想几个月前,外婆还笑嘻嘻地问:“你爸种的榴梿结果了吗?”我每次都说:“结了好多!好多!等榴梿一出我就带给你吃!包你吃得大喊,啊呀,好饱,好饱!”此话一出,每次都逗得老人家欢腾大笑。

如今又到榴梿飘香的季节,但我不曾料到,这个笑话今年再也没机会讲给这位嗜榴梿如命的老人家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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