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芃莒医生.好运，不会每次降临

“老板，你能不能马上到加护病房来一趟？”电话里的下属这么说。

加护病房并不是我们儿科的属地，而如果我们儿科团队出现在加护病房的话，就代表说有孕妇在加护病房里接受治疗，而这对即将出来的宝宝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挂上电话，脚底一踩油门，加速直奔向医院。

而在途中，我想起昨天在新闻上看到一名麻醉科医师在接到电话后赶回去医院，最后汽车失控而酿成意外，最后魂断公路的新闻。

他当时的心情，应该也和我一样吧？

来到加护病房时，只见每张病床都被透明塑料布隔成一个个小隔间。

而其中一个隔间外站了好多人，每个人都看起来神色紧张。

我快步来到了那个隔间外，看见临时设立的新生儿急救台上已经躺着一个小小的宝宝，而我的两位下属一位正在进行插管，另一位则在做心肺复苏。

转头一看，病床上的妈妈已经被麻醉，妇产科同仁正在为被剖开的子宫做缝合的动作。

我伸手接过了实习医生递过来的手术服，说：“什么情况？”

身穿着厚重隔离衣的下属隔着厚厚的口罩报告：“妈妈怀孕28周，冠病第五期，本来在加护病房接受治疗。”这时另一位下属成功插管，她帮忙把喉管固定好后接着说：“今天妈妈忽然心律不整，去颤失败，量不到血压。”

我快速穿上隔离衣，一面拉起手套一面问：“来不及去手术室？”

下属摇了摇头：“来不及，所以麻醉科和妇产科决定直接当场进行剖腹。”

新生儿和孕妇死亡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大事，这两个是反映我国医疗系统程度的重要指标之一，所以一般上不管多么紧急，剖腹产必须在手术室里这种受控的环境里进行，以最大程度保障母亲和胎儿生命安全。

自从毕业以来，我只看见过两次不在手术室内进行剖腹产的情况。一次是在实习时，一位母亲在一场车祸后生命垂危，妇产科医师为了保全胎儿的性命，决定在急诊室进行剖腹产。

而这一次，是第二次，可见这次的情况有多紧急。

我戴上了面罩，走近了宝宝：“孩子的情况怎样？”

“刚出来的时候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反应。”下属回答：“我们给予呼吸援助无效后，便开始了心肺复苏程序。”

“肾上腺素给了吗？”被包覆在用来保温的塑胶膜里的宝宝一动也不动，全身发绀，四肢软软的瘫在那里，随着胸口每次被按压，就毫无生气地跟着摆动。

“肾上腺素给了，纳洛酮也给了。”这时一名护士递来了一支针筒：“是时候给另一剂肾上腺素了。”

一轮急救之后，我将听诊器放上宝宝的胸口，听见了微弱的心跳声。

转头一看，体征检查器显示心跳为每分钟80-90下。

“别压了。”我让压胸的下属停下来，让她们赶快把宝宝送到设施较齐全，空间更合适的新生儿加护病房去做下一步稳定的工作。

只是，宝宝在前往新生儿加护病房的途中，心跳再次停止。

在一番努力之后，我看着一身淤青，被折腾得像一只残破不堪的布娃娃躺在那里，却回天乏术的宝宝说：“死亡时间：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本来在忙进忙出的医生和护士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了下来。

我轻轻地替宝宝摆正他的姿势，对我的下属说：“你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做得很好。”

她看着我，双眼泛红：“我很想哭。”

*****

我这位下属不是新手，新生儿早夭的情况她也已经见怪不怪。

只是这次，我们知道这个孩子也许并不需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如果母亲健健康康的话，他是有可能健康出生，健康长大，拥有美好的未来的。

但如今，他却连这个世界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就与世长辞。

而就在刚刚，母亲心跳停止，生命垂危。

*****

最可怕的是，我们的梦魇还没结束。

我们知道这样的事情，一定还会再发生。

因为好运，不会每次都降临。

（本文原载陈芃莒医生脸书，本报获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