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肯/睡前故事（下）

王小华摊开手，耸了耸肩：“动物的世界是很复杂的，我们永远不知道象为什么会讨厌吃黄梨。”

“够了，兔子！别再啃桌子，它已经破得像一块烂蛋糕！”熊抓起小白兔的耳朵说，“啊，我好想吃蛋糕！为什么生日没有蛋糕？”

“放手！痛！”小白兔拍掉熊的手，“别阻止我磨牙，要是我的牙齿长到吃不了东西，我会在饿死之前掐死你这只笨熊！”

话说至此，王小华家门“磅”的被撞开，门板虚弱地瘫在地上，接着是一只大脚踩在门板上。

“在哪里？在哪里？”大象急促地张望王小华家的四周，长长的象鼻被甩来甩去。

大伙儿看着大象突然而至，仍未回过神，无一回答。

大象仰天长啸：“到底去哪里了？！！！”

大象这么一叫，王小华家的屋顶像帽子似的被震走了。

午后的烈阳照入屋里每个角落，大家顿时睁不开眼睛，耳朵还有点嗡嗡作响，身子禁不住在摇晃。整个世界都因大象在摇晃。

“老兄，你冷静下来，你到底在找什么？”王小华抬头看着大象问。背光的大象，只剩下黑影，看不清楚它的表情。

“那只来自河畔的象去了哪里？”大象再一次激动地吼道。

“已经走啦！”长颈鹿说。

“就这么走了？”大象四肢一软，“砰”一声坐在地上，香蕉皮糊成一团烂泥，“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有，它说它最讨厌吃黄梨。”长颈鹿说。

“啊，我很生气！我太生气了，为什么只有我没有来到生日会？我竟然失去了见它的唯一机会！”大象用它的两只前肢猛敲地面，大家都被震得一跳一跳的。

“那请你气消后，把屋顶还给我。”王小华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抠着脚趾缝间的污垢。

“我一定要给那小子一个教训！”大象眼里冒起熊熊烈火。

“慢着，别把我加进去，我还有约，再见！”小白兔拔腿就蹬了出去。

“真是没义气的家伙！”王小华瞅了小白兔的背影一眼，“捣乱我最拿手，你说，要怎样玩？”

熊和长颈鹿盯着大象，等着大象发言。

天上飘来一块巨大的乌云，霎时落下了雨，淋湿所有动物，以及王小华的家。

天色顿暗，雷声大作，大伙儿还在等大象回答。

“我不知道。”大象的话音混在雨里，变成颗粒。

大家听了很失望，因为谁都想给那小子一个教训。王小华不想再吞香蕉，熊想吃蜂蜜，长颈鹿要离开这片森林，到大草原上躺个三天三夜。那小子把大家牢牢抓在手里，像黏土般弄扁﹑搓圆，大家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面貌，肚子里装满了各种颜色的香蕉。再微小的生命都有它的自尊，但它们完全没有。（虽然它们的生命只在故事里。）

“梦。我们可以进入那小子的梦里。”长颈鹿说。

“怎样？”熊张大双眼，嘴巴呈O型。

“我们随着故事的结束，一起窜进那小子的梦里。”长颈鹿说，“紧紧抓着故事的尾巴！”

“可以试一试。”大象看着地上说，虽然它有些犹豫，“给他一场毕生难忘的噩梦，让他永远不想听故事！”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照亮大伙儿坚定的脸，迫不及待等着地下一次的睡前故事。

可是，这一天，王小华已经自己饿得吃掉30条香蕉，大象和熊挖好了10呎的陷阱，而长颈鹿也绑好了悬挂在树上的网，漫长的时间并没有来到睡前故事。

宁静的星期天，儿子几乎哭掉了整个下午，觉也没睡，饭只吃了几口。今天是爸爸没有回家的第10个星期天。新冠状病毒疫情恶化，所有人被定格在原点，像玩123木头人，你不准动，我也不准动。爸爸仍然不能回家。

直到晚上，爸爸网购的玩具刚好送到，儿子才平静下来。那是一只布制的绿色腕龙，长脖子小脑袋，弯月的嘴形像在傻笑，跟儿子他爸爸长得几分相似。

“它的名字叫腕龙，今晚你就抱着它睡觉，好吗？”我温和地哄着儿子。他的双眼肿得像核桃，可怜兮兮的。

“我想听王小华的故事。”儿子把腕龙凑到自己的脸庞说，“听腕龙去王小华的家。”

“从前，有一只猴子，它的名字叫王小华。有一天，有一只腕龙来到森林……”

正如我所料，儿子因为过度疲累，3秒就睡着了。我抚摸了他额前的发，盖上他的蓝色星星被子，轻轻掩上门，就出去了。

王小华﹑长颈鹿﹑大象和熊故事结束前，拉着最后一道光，身体像缩进一个很小的瓶子，几乎快要不能呼吸。当四周围的光变得温和，四肢都松开了，它们发现自己正站在王小华的屋外。

一片落叶飘到绿色腕龙的鼻尖上，它忍不住朝天打了一个喷嚏，唾液和鼻涕唰啦洒得大伙儿身上都是。它们不敢动。它们根本看不见腕龙的样子，只看到树桐般的腿，一条长颈跟树顶一样高。一个男孩坐在绿色腕龙的背上，肩上绑着蓝色星星被子。

这就是那小子。他看起来精灵可爱，大家看得出神。

“呜哇！那是什么？那是猴子﹑长颈鹿﹑大象和熊猫！”那小子大叫。

“咳咳，这位小朋友……”熊干咳了两声，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你看，我没有黑眼圈，而且全身是棕色的，正确来说，我是棕熊。”

“你是熊猫！”那小子指着熊说。语毕，熊的眼睛周围长了一圈黑色，身上的毛色顿时换上黑白。

王小华一看，吓得两眼发直，两条腿抖个不停。它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猴子要吃香蕉，很多很多香蕉！”那小子说，“腕龙要去找香蕉！”

腕龙听了那小子的话，一个转身时，尾巴差点就扫光身后的一切。它快走近大象和熊挖凿的陷阱时，大伙儿正屏息等着好戏上演。不过，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腕龙一个脚掌就踩平了大坑，把泥土都填充回去了。

那小子抬头望见了树上的网，高兴得大叫：“蜘蛛网！要很大的蜘蛛！”

才这么一说，一只像直升机般大的蜘蛛从树上快速爬下来，没有两下子就把王小华的家结在网中央。

“该死的，什么毕生难忘的噩梦？梦境出自那小子的潜意识，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根本就是自投罗网！”王小华盯着大象骂道。

“酒！给我酒！我要忘掉这一切！”大象痛哭起来。

天空忽然刷起一道强光，大家都睁不开眼睛，只听见巨大的鸟鸣在耳边响起，却不见鸟。

清晨的风拂过阳台的小盆栽，儿子一直挂在围栏上的风车正缓缓转动。儿子今天起得特别早，大概是昨夜睡得沉。

他抱着爸爸送的腕龙坐在沙发上，轻轻哼起走调的歌。我犹豫着该不该抱抱他。

我感觉额头有点发烫，咳嗽也有一点疼。我站在阳台边的落地窗，凝视着那已经停止转动的风车。

希望我的不适很快就会过去，不然还有谁能给儿子说睡前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