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安详】他参与其中/何国忠



当年因为研究胡适,读司徒雷登《在华五十年》,最先关注点是他的大使岁月。《在华五十年》出版于1954年,台北《大华晚报》同一年中译连载,1955年香港求精出版社出版阎仁峻译本,二者包含批评国民党和蒋介石及赞扬共产党内容,皆为忠实译本,国民党未阻流通。1958年台北文友书店出版罗俊译本,保安司令部突然重视此书,将其查禁。中国大陆在1982年初出译本,此后断断续续出现其他五种译本。我手头上的杜智颖译本和李晶译本出版年份分别在2014年和2015年,二书仅译回忆录全文,不包括作者自序、胡适序言及附录文章,部分内容被删节。李明哲在〈司徒雷登回忆录《在华五十年》中译本的意识形态与政治〉说“文学常被当权者视为一种协助宣传或控制思想的载具”,翻译更是“为了服务某种目的而操纵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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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本如斯命运不足为奇,大使一职两面不讨好,司徒雷登回忆录有人爱看,有人咬牙切齿。担任美国驻中国大使纯属巧合,同是基督徒的蒋介石推荐他见被杜鲁门总统委为特使的马歇尔,这位后来得到诺贝尔和平奖的将军他慕名已久,一席话之后,将军希望他可以助一臂之力,他辞去燕大职位,接受“神圣”任务。
刚满七十岁,“到了这个年纪,应该从繁忙工作解脱,享受退休生活”,却被说服了。蒋介石接受他,周恩来、邓颖超发表讲话支持他,国内外媒体对他寄以厚望,燕京大学的朋友给他鼓励。“如果在我的努力下,中国能够实现和平,会是对我生命最有价值的使用。”他说。可惜事与愿违,他最后黯然离开中国,国共双方没有给他留下好话。
他目睹共产党崛起和国民党衰败,他边叙边议。《在华五十年》对国共两党各有褒贬,他一边无法接受共产党的意识形态,一边觉得国民党咎由自取。1948年下半年,国民党气数已尽,倒台只是时间问题,争取美援无济于事。非常时期,大事小事他都呈报给国务院。1949年1月,南京政府南迁广州,他拒绝跟随,他希望与共产党有更多接触。他认为承认中共政权是大势所趋。他致电美国国务院,要求允许他去北京,会见毛泽东和周恩来。
中美相互信任度不见了
1949年6月,毛泽东表示要与苏联站同一战线,美国反共议员对政府施加压力,要求关闭大使馆。他被令于8月2日乘机离开南京回美国,飞机在冲绳美国海军基地停留时,他接受访问,表示赞成维持商务关系,甚至承认新中国。言谈内容与华府立场相悖,国务院施压,禁止媒体报道。8月5日,他抵达夏威夷珍珠港。当天华府发表中美关系白皮书,美国不承认二战后中国政策失误,应该负起责任的是腐败的国民党政府,美国将停止对中华民国政府军事援助,但也不承认中共政权。司徒雷登给国务院的报告在白皮书多次被引述。
内容让司徒雷登震惊。毫不留情的撒手不管,对中美关系的破坏力是严重而持久的。他知无不言,写报告提供最新进展,希望华府不会误判,不过是尽大使责任,对国共两党的看法和评论被公开,直接损坏他本人形象和声誉。中美相互信任度不见了,他长久在中国建立的人脉将消失无踪。
1949年8月14日至9月16日,毛泽东撰写五篇不满白皮书文章,第二篇就是批判他的〈别了,司徒雷登〉,自此以后没有人敢提他名字。与他有着十几年交情的蒋介石公开表示不欢迎他被派到台湾任“大使”。李明哲的文章说1951年仍持大使身分的司徒雷登在美国庆祝七十五岁生辰,中华民国驻美大使顾维钧受邀参加,行前请示是否要以蒋的名义赠花,蒋说“不必了”,并再提醒一句表示,不欢迎司徒雷登来台。
1949年8月10日,司徒雷登抵达华盛顿,远东事务局局长见他,传达国务院要求:不许他演讲,不许谈美中关系,不许接受记者采访。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王阳明临终时留下这句名言。即使结果不如意,但因为是出于真心,责任感,最后当然无怨可言。除了孟子以外,中国思想家中司徒雷登最喜欢王阳明。书生梦天真吗?读他同事或学生怀念他的文章,我们只看到其智慧,并敬佩其人。《在华五十年》最后一章是〈中美关系何去何从〉,他说中国是泱泱大国,美国的“外交政策应该建立在健全的原则,持久信赖的基石上”,华府应该“以己之欲,施之于人”。司徒雷登不后悔自己选择,他说他生性乐观开朗,一生幸运,“但当人类的命运在面对残酷现实的时候,我总能想到其中的悲剧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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