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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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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

1月前
“See you when I see you.”我俩拥抱后我这样对她说。Danica是个南非籍白人,我与她和她的丈夫Lorri过去几个月交往频繁。主因是他们工作的部门就在我的办公地点旁边。我是船员,负责网络事宜,他们是船上画廊的工作人员。画廊与网络中心位于船舱7楼、船尾左侧。我们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空闲时经常聊天,也曾经一起下船登岛去玩。 今天是他们合约期满下船的日子,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几天前Danica曾跟我说他们会想我的,问我是否会想念他们。我笑说我是个冷血动物,有缘再见! 船员的工作环境跟陆地上的工作差别还是蛮大的,特别是人事流动。根据职位的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船期——职位高的,像船长,合同期限可能就三四个月;普通员工的合同期限可能就长达八九个月。合同期满后下船,休假完后又再上船开始另一个合同。我们可能上的是同一条船,也可能被分配到其他的船只。你现在的同事,可能不久之后就会下船了,你在这艘船上交的朋友,可能还会在其他的船上遇到。往往在一个合同的几个月里,就会经历好几次跟同事的告别,大家似乎也都习以为常。 逃离各种散伙派对 我就是个不知道该怎么与人好好告别的人。因此,我尽可能地逃离各种散伙派对。只要不参与就不需要面对。这种短暂的萍水相逢不需我耗费大力气处理分离这件事,各自安好便可。这样一想,我倒真是挺冷血的。或许也只是脸皮薄,铁骨铮铮的男儿郎不愿意过于表达自己的内心,仿佛一旦透露了内心柔软的那一面,就会让别人掌握了自己的把柄。 这种害怕告别或者不喜面对告别的心态,也影响着我对人处事的态度。如无必要,也无需太过与人亲近。反正没过多久不是他先下船,就是你的合同期到了,体现了“相敬如宾”的情感温度便可。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我这淡漠的个性也会破防。特别是看到认识多年的印尼华裔Antono休假结束上船的时候,从他老家给我捎了一包家乡特产。虽然没有痛哭流涕,但也感动非常。那种被熟悉的朋友把你挂在心上的感觉很是不错。 一个人最多能保持几个关系密切的朋友,英国牛津大学教授罗宾·邓巴给出了假设:150人;其中关系最密切的不超过5人。或许我只是想多把时间多付出到这些关系密切的朋友身上罢了。 【六日情/船员生活01】住宿篇/熊谷太壹(麻坡) 【六日情/船员生活02】伙食篇/熊谷太壹(麻坡) 【六日情/船员生活03】服务业/熊谷太壹(麻坡) 【六日情/船员生活04】糖衣炮弹/熊谷太壹(麻坡) 【六日情/船员生活05】牙疼/熊谷太壹(麻坡) 【六日情/船员生活06】告别/熊谷太壹(麻坡)
3月前
5月前
待我告别了这个世界,请把我的骨灰,撒在巴生港口7分钟以外的那片海,因为那是她最后落脚的地方。她的每一颗骨灰都跟我拉过勾,说她先行一步去探索世界,等我来了就给我当导游。“你从虚空来,回到虚空去”我说。 她是因为胆管癌走的,从被诊断直到她的离去,也就短短3个月。没有任何前期症状,因为有点不舒服去看老中医时,就被告知是癌症末期了。那时在诊所听到这个消息,我俩一脸淡然的互相望着对方,都挤出了一点点的微笑相互安慰。“现在就该吃吃该喝喝吧,”老中医说。诊所外我问她,你现在想去哪里?还有什么想做的?还是想吃什么?“去律所,写遗嘱,吃午餐。”她说。 与律师商讨遗嘱内容时,我们有说有笑的,她认为佛菩萨还是疼爱她的,给了一个机会让自己去安排好后事。其实她没什么财产,遗嘱内容很简单,就是死后把她的所有交给同一个人管理,这3页的白纸黑字也只不过是想在弥陀接引时,能确保自己无挂碍的西去。这种淡定的态度,作为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且积极参与助念团的她,我相信她不是装出来的,因为在签字的时候,她根本没有犹豫。“快点签啦,我肚子饿了,”她说。 陪伴她等待净土号巴士的来临,我们一起到怡保探望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患有阿兹海默症,认不出我,也认不出她,很多时候我都不愿意陪她去探望母亲。然,这很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母亲,也很有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母亲。3个小时的车程,她没有一声叹息,反而是我在副驾驶座怀疑人生。同她母亲吃饭,我依旧没有被认出来,这不出奇。可是当天母女俩交谈的画面我至今都忘不了,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一种只有母亲和女儿之间才能体会的,一种陌生却又亲切的互动。“你放心,我很好,”母亲说。 我们在怡保待了几天,带着她在二奶巷的壁画留影,吃着那远近驰名却也没有很美味的芽菜鸡,当然也逛了很多山洞,拜了很多神佛。景点区太热闹,对于将死之人可能有点不适。我们恰巧的住在棺材街附近,她说想去走走。从她口中听到这种要求,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那一条街的老商铺都转型成为灵堂,没有宗教分类,各种各样的丧礼仪式此起彼落。道教的仪式最热闹,基督教的就比较平静,但或许是同为天涯沦落人,整条棺材街十几个灵堂都没有因为宗教差异而闹起来。这条街完美的体现出了“死亡”二词,听觉上很突兀,视觉上很平静。“你说说,要哪一种吧,”我问她。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双脚一天比一天肿胀、脸色一天比一天暗黄,甚至从未对我发火的她,也开始对我的话感到不耐烦。我知道,她很痛苦,她在讨厌自己一直在散发负能量,她在讨厌自己开始不能自理,她在讨厌自己为什么还不被收走。我告诉她,累得不想跟别人讲话更好、最好躺着动不了,这样就能一心念佛,这样很快就能被佛菩萨带走。对于旁人,这些话听起来很刺耳,但我俩一直如此,她也喜欢如此。对于这一连串言语上的刺激,她不甘示弱的回了我一句“我就剩一两个星期”。念了那么多年的弥陀经,我对于她“自知时至”的能力是有信心的,她说要走了,就是要走了。“所以几时带我去弥陀村?”她问我。 弥陀村只提供场地,没有看护,并不适合病人去那里倒数自己的生命。看着她一天比一天辛苦,只能先劝她到疗养院休养,我答应她把会在弥陀村完成她自己安排好的丧礼,她撇了我一眼,不说话。疗养院也是我们熟悉的地方,院长是我们的佛友,虽然那不是她真正想去的地方,但在那里的近一个星期,每天从院门口就能听见她的笑声。直到她入院的第八天,收到院长说她在绝食抗议,我知道这位念佛人在临终时,还是执着要去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地方。那天中午,她又撇了我一眼,不说话。那是她最后的愿望,我不想她最后因为有所遗憾而继续轮回。这次,我不再说服她,叫了救护车一路鸣笛“风风光光”护送她到弥陀村。 从救护车下来,环顾四周,她点了点头,对我微笑,对我的举动表示满意。但这样的安排我非常不满意,这里没有看护,只有两位阿姨看顾整个道场,阿姨也表明不懂得医学,只懂得打扫。“你看这里没人照顾,怎么办,要不要回去疗养院?”我说。“阿弥陀佛。”她说。 那是我们俩最后的对话,入住弥陀村的隔天早晨,她就走了。阿姨说她是早上要了口水喝就走了。我怀疑她不只是自知时至,应该是早在前几次参访道场时就看见弥陀了。依据佛教仪轨,遗体在12小时内不能移动,必须让灵魂毫无痛苦的离开肉体。我身着海青,抛去了世间的情感关系,给她讲了往生开示。这段文字本该由道场阿姨来念,但我选择亲自念诵,这样我才能把那些她平时给别的往生者讲的大道理删掉,然后在她耳边说出那句“你还不走,等什么!” 丧礼的一切事宜都跟着她生前的计划执行,套上了跟她一起参加十几年法会的海青和她常常佩戴的水晶佛珠,她说过往生极乐就要着装庄严。3天满满当当的各种佛经和供养法事,躺着的听得很开心,活着的念得很疲惫,但起码让前来瞻仰的人,没有机会哭闹,也没有机会吵骂,就如灵堂入口处贴着的告示牌——少说话多念佛。我额外给她念了地藏经,毕竟地藏菩萨说:“如迷路人,误入险道,遇善知识引接令出,永不复入。逢见他人,复劝莫入。”或者说其实也是念给我自己的。 虽是女身,虽是病逝,但挺意外的她给至亲留下了完整的18颗佛珠和浅蓝白的舍利花。剩下的骨灰,我都撒在巴生港口的海域,那里肯定有好多的海葬者,这样哪怕她没有去净土,留在这里也不会寂寞。其实我也不清楚那是不是舍利花,她是否带业往生,但我们都早已约好未来在同一个地方相见,无论是探索海底世界还是极乐世界,她会是我指定的导游。 记得,一定要记得,无论是把我“挫骨扬灰”还是“石沉大海”,我的唯一请求就是必须在巴生港口开外7分钟的那片海域。坐标不用太精准,是我亲手把她撒下去的,我自己能找到她。当然如果好心的话,也给我说一句“你从虚空来,回到虚空去”。
6月前
7月前
我和两位友人坐在一家热炒店里,点了几道菜,一些烤串,两瓶海尼根啤酒。3个人喝着各自杯子里的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样的时刻竟让我觉得最接近电影里的场景。电影中的人喝酒聊天,对话都不会太满,他们会在聊到某些话题时安静下来思考,托腮子发呆看向远方,然后再继续。 我们仨是临时约起来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的大学老师S突然病逝了,当天中午我接到其中一位友人的电话,她们正准备出发去参加S老师的告别式,想到我们刚好都住在同一条路上,可以兜来我家载我一起去。 告别式结束后,因老师骤逝所带来的沉重感,3个人都不想马上回家,于是临时起意去我们住家附近一处热闹的商区晃晃。 周末太热闹了,其实很难找到停车位。刚好看到有人倒车,便随意地把车泊在那个位置上,下车找吃的。我们走过了好几家商店,翻看餐厅前的菜单,没有遇到钟意的,最后却被一家热炒店门口烤肉架上正在烤着的烤肉串所吸引,径直走进店内找个位子坐下。 我们3人都穿着款式不同的全黑裙子,不晓得周遭是否有人发现这一点。 我告诉她们,在我为告别式选了黑色长裙、黑色袜子、白色口罩时,我想起了以往S老师总会发现我穿上了新衣服,也会称赞我身上的某处细节,比如耳环的款式、口红的颜色、刚修剪好的头发。S老师爱美,也爱看别人扮美,我在出门前甚至犹豫可不可以悄悄擦口红,反正戴上口罩别人也看不见,只有我和S老师知道,变成一种私人的小秘密。 我说完自顾自地笑了,实在是很难相信S老师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毕竟S老师在离世的几天前还跟我一起在会议室开会。一开始坐在我的身边,后来因为空调冷气直直吹下来,她又换到我的对面。不久前,走廊堆着一个一个箱子,长长地排到我的研究室门口。我们是邻居,她研究室的门开着,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绑着马尾的她正忙着收拾,我环顾了研究室,聊起大学时期来见S老师的我曾坐在那张沙发,而现在她竟然就要退休了。 那张海蓝色皮质沙发啊,她们也都还记得。 她们已经好多年没见到S老师了。其中一人最后一次与S老师见面是在几年前的婚礼上,这年头要见故人不是在婚礼就是在丧礼。另一人更久,是在大学毕业典礼。 我们聊起大学初遇的场景,彼此有过交集的老同学的近况,如今工作上的如意与失意。兜兜转转话题又回到了S老师,我说她正计划着写一部长篇小说,连题材都想好了,等着退休后完成,谁知她却在退休前病逝。 老师请我们全班去看电影 说完我们都陷入了沉默,想着自己心中的事。也许最感慨的是,活着的每一日都举步维艰,但回头看却还是觉得人生太短。 席间有人的手机响了,是工作上棘手要处理的,只好对着手机应付,我与另一人也毫不在意地穿越对方聊起天来。电话挂上以后,也没人追溯原本的话题,又从当下的谈话中聊下去。 吃着眼前的麻辣羊肉串,谁说自己计划疫情以后要去成都一个月,吃它一个月的麻辣火锅。我说成都也是潮流之都,帅哥美女很多,说不定有香辣艳遇不要错过。忽然又提起某某我们认识的人,疫情没得出门也不打紧,靠交友软件摇一摇就摇到了一个如意郎君。 这都是缘分啊,就像3人聚会一样。我们没有干杯,似乎也不是适合干杯的日子,唯有相互倒酒。结账后走了好一段路回到车里,道别时只说不晓得下一回的聚会在什么时候,但我们谁都没有开口邀约。 想起S老师曾经请我们全班去电影院看《画皮》,S老师就坐在我旁边。当我看到赵薇满头白发被当成妖精的一幕,我不好意思从包包中抽取纸巾,只好让眼泪沿着脸颊默默流下。 这些都在不久以前发生,不过注定会变成很久的事。
1年前
1年前
“父母是我们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父母在,你看不见死神,父母一没,你直面死亡。”这是在某档综艺节目里,某位嘉宾说的一段话,引发无数子女的深思。 我们常常仗着父母给的爱有恃无恐,却常常忘了,他们年迈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这是所有子女都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残酷事实。 去年,我3个好友的母亲相继走了。一位一睡不醒,叫亲人晴天霹雳。一位患癌多年,痛苦不堪,一直拖到油尽灯枯。一位感染冠病,不到两天便走了。 A的母亲在老家骤然离世,因行管令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回去,愤怒哀伤。她说若是有选择,她情愿在病榻前好好告别,起码有个思想准备。 B的母亲受病魔百般折磨,意志早已消沉,多次表明想放弃手术治疗,唯子女舍不得,不管多苦多累花多少钱,都要延长母亲的性命。我多次话到嘴边,想劝B忍痛放手,让母亲早日解脱,但又觉得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倘若有一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不敢保证自己能那么洒脱。 C的母亲染疫离世,她只能参加线上丧礼,但心情很快平复下来,转而安慰关怀悲痛的兄弟姐妹。 最近,我才从母亲口中得知她前阵子身体不适,偷偷去诊所看了医生,也不和我说。我劝她去专科做个详细检查,她又不肯去。老推说,现在没事了,不用看了。我不知道哪一天,会忽然接到一个震撼弹。 轮到我自己患病时,我也没有第一时间让她知道。直到确定没有大碍,才云淡风轻地告诉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对彼此都只会报喜不报忧。她不想给我添麻烦,我不想让她担心难过。 耐心听母亲细述日常 我对自己生命的终结倒没有丝毫畏惧,对此生也再无牵挂和遗憾,甚至想趁早把后事打点妥当,走得安心。我比较害怕的是漫长的治疗过程,那种痛不欲生,是我无力承受的。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强的求生意志去和病魔搏斗。一睡不醒,是最理想的告别方式。 然而,我却害怕死神带走我的父母,不管以何种方式。我知道父母总有一天会离开的,但我不敢去想那一天。不敢去想有一天我的父母再也不会应答我的话、不敢去想有一天我再也没有老家可回、不敢想像我有天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父母是我们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到了不惑之年,害怕墙随时倒下。 母亲老了,变得很啰嗦,说话很慢。她闲暇时老给我发很长的语音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发,没完没了,说的都是很琐碎的日常,如写日记那般巨细靡遗。你得像搓掉外面的黑色草木灰和里层的红泥,才得出干干净净的咸鸭蛋般,从她长篇大论的细碎中捋出一个重点来。 坦白说,有时听得很心烦,尤其是当工作结束后想好好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总被这一条条信息打扰。然而,我心底也清楚,有一天母亲撒手人寰后,这些语音信息就是她留给我最珍贵的遗产了。声波震动耳膜,仿佛她还在我身边,没离开过一样,比平面的旧照片更“活生生”。所以,我都尽量耐着性子听她细述日常,以及连珠炮似的问我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买了什么。她只不过,是想让彼此的生活更靠近一些。多么卑微的愿望。 到了无可避免的那一天,我希望我能像C那样,流下思念的泪水,然后含泪微笑着说,妈妈在生时我对她很好,带她去过好多地方旅游。女婿外孙对她也孝顺,她走时没有遗憾。
1年前
1年前
有时我不愿承认自己仍爱“五月天”(台湾乐团),甚至会因在哼唱他们的歌时所感受到的自然与贴近,而感到惶恐无措。最近回国又去唱K了,惯常地点了他们的歌。我总能轻易进入歌境,它与我少时的体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演唱时容易投入流行的忧伤和幸福的多愁善感。那些轻盈易响的惆怅、闪烁着绮丽、似彩虹般的泪光,毫不犹豫地直达我心房,予我简易的感动。 我曾多次告别五月天,像告别一场大雨。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害怕感冒,学会了忧生忧死,习惯了撑伞走过幽静的小径。我要割舍,却又无法忘怀当年积极、热诚、疯狂的自己。五月天曾在我年少茫然时赋予我丰沛的辩护力量,让我在千篇一律的工作里,仍系着一丝梦的曙光,得以跟沉闷的日子周旋,甚至以它充当生命意义的旗帜,航向有风向的远方。如此,便有了标新立异的理由跟家人、亲戚的好意抗衡,那些如梅雨的口舌,淋在了我以为无需伞的身上,渐渐地头发、身躯、手脚也跟着湿了,眼眶仿佛沉浸着一层层生活的网状迷宫。我在茫然、无路可走,甚至有路可走时,看见了他们拿着吉他仰望天空,温柔地弹着贝斯将“9号球”射入生活的黑洞,把我从“人生海海”里带走,追寻所谓的“疯狂世界”。 我曾想把五月天的歌词全背下,下班后对着屏幕把心事都烙在MV里,时日愈久,便能在无望无助时随口哼出他们的勇气与放肆,向世俗的汹涌挺进。我要以他们的灵魂充当自己的灵魂,用撕心裂肺的嗓音唱出——摆脱即将凋零的热血,紧贴着其步伐追逐从未追逐过的梦,至少一次也行,好证明自己的年轻曾落在这片土壤上。曾经那首〈我心中尚未崩坏的地方〉的呐喊,穿过藩篱,传到隔壁家阿姨的口里,到妈妈的耳里,再归还于我。家人笑我,确实唱得不怎么样,但我仍在唱:“每个孤单天亮我都一个人唱……再唱……再唱……再唱……再唱……” 我记得一首首〈拥抱〉〈憨人〉〈如烟〉〈永远的永远〉〈纯真〉〈疯狂世界〉……都是夺人泪滴的,它们正唱出了我当时的枯萎与向往。这是J一直不能明白的,频频要我回到最初工作的地方,不——那是金银镶着的框,总是华丽而稳固的垂挂在那,让人放心和艳羡。 但J,你知道海风和风扇的区别吗?是盐。我不追逐共同的温暖,只愿朝向地平线,沿着眼泪的味道,到那没有方向的对岸。那是远方吗?J每次误解远方,以为很远的地方,它只是一个隐喻,跟距离无关,它永远在那里,而且就算你用尽了力气仍无法到岸。 进入中年的挣扎 有时,我觉得自己忘恩负义,挥霍了理想,就远远地抛开了它,像过了河的人。我走进了学院,认识了很多主义,也听过众多生命的意义,回望五月天的创作,遗憾的我再也无法以激情信仰。我的忧伤再长,也无法在歌曲里一一摆放,他们似乎一直在青春里无法老去。而我渐渐成长,像松开绽放的花束,有时不忍割舍,但也得放手,去迎接梦之外的醒,那盘旋着很多有意思的、真实的痛苦与伤痕。我无法跟上了,他们已经到了终点,而我仍在路上,或许我更喜欢一直走在路上。 有时,仍不免哼起他们的歌与梦,那些回忆如蛹包裹,是怀念抑或哀悼?那些音符埋葬着当年坚持离职、勇往直前的旋律。耳畔仍在呢喃:“咸鱼翻身还是咸鱼,可是我还是要做梦……”当年的我圆梦了吗?最后,我残酷的发现自己无梦可圆,原来我并不是筑梦人,而是梦里的人。 五月天的创作再无法填补内心日益深陷的空缺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作品仅为了趋向世界对我的风化,而是我要离开,走另一条路了。我确实仍然在唱,凭借早年的记忆断续地重温炙热的故事,但明明天空已经晦暗,却用蔚蓝的雨下在你身上。 当我跳脱了飞舞的岁月,进入中年的想像与挣扎,触碰世界的阴暗,日益复杂、细腻的情感蜂拥而至,他们都无法用曲调与歌词回应了。他们不是不好,而是无法坏下去了,仍用青春消耗青春,最后连老去都不要了。 对不起,我无法再跟你们并行,无法在你们活力的青春里继续荡漾了。当希望将至,我却观望凄迷的风,远盼另一道黑暗,将我吞噬。那梦究竟是什么呢? 我逐渐发觉那不是梦,而是通往另一条路的告示牌。五月天在我年少游移不定时,哼唱出一个远方,我开始整顿行囊,踏上这旅途,最终到的并不是“长驱直入你的心”,而是逶迤、滂沱的泥泞。谢谢你们,给予我前行的风和星空。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掉落在字里行间的:“我好想好想飞,逃离那疯狂的世界。”“我有我的梦,有我的路……” 我曾多次告别五月天,像告别一场大雨。而这一次,有文字为凭。这场告别没有仪式,也并不是划清界限,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新的天涯。
2年前
2年前
漫长的告别(上)、漫长的告别(中) 前文提要:我试着说些什么,但是,我找不出任何适当言语,只有保持沉默。 那一天显得非常漫长,外公发出很响的声音,哀号着、呻吟着,仿佛在无意识中,仍然感受得到疼痛和不安。外婆和孩子们却聊起遗产和处置遗产的事。整整一天,大家都在聊遗产分配的事。 黄昏时分,外公好像平静了一些。我一个人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又温暖又濡湿,但是,僵硬的手指粗糙得像原木头一样。外公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倾听着他的呼吸,虚弱而且不规律。每一次呼吸之间的那几秒钟,漫长得就像永恒。然后,外公的心跳和呼吸进入了漫长的休克时间。 我一直以来都是比较粗心的人,但是,那一天或是第一次,我真确地靠近死亡。几乎是人类遗传因子灌溉给我的先天知识,冥冥之中,我知道外公不在了。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的生活中有了死亡的思考。比如,我们如何知道死亡的降临时间和方式?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样确定死亡的? 相信很多人会说:“以心脏停止跳动时间确定。” 大家都认为当最后一口气从身体里释放出来,生命终于静止,就是死亡降临的一刻。后来我看过不少关于死亡的书籍,很多理论都确认心跳和呼吸维系着生命,当心脏最后一次跳动停息,就是死亡的精确时间,很多人也认可这个划定生与死的方式。但是,死亡真的是这么清楚分明吗?我之后见证的很多次死亡,心脏并没有上一秒还在跳动下一秒钟就不跳了。很多时候,心脏从动到停是一个过程,它会跳得越来越弱、越来越不规律,或是时强时弱。有时候,以为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它又重新动起来。心脏的跳和停影响血压,更影响氧合指。一旦心跳终于停顿在平线(Flat-line),也经历一段时间的平线,才是真正的死亡。这个过程,有人说是滑向死亡的全过程。 一些国家不承认以心跳和呼吸来定义死亡,甚至有法律法规规定,即使身体功能与呼吸功能已经丧失,只要大脑表现出某种形式的活动,一个人就仍活着,他们只认大脑的功能全部并且不可逆转地丧失,一个人才算死亡。从这个生到死的过程,有时是为了方便从靠呼吸机维系生命的脑死者身上获取器官,再移植到另一些需要者身上,以“效率论”和“贡献率”来看,绝对是对一个人的生命贡献率最大化的体现。但是,生命难道只是纯粹的生物?那么一切与意识相关联的事物又该如何解释呢?比如感觉和做梦,比如成为多年植物人以后,又活过来的案例呢?意识几乎是心跳和呼吸之外的另一种论述。不少科学研究就在这方面提出相反的意见。比如,一些病人的大脑在心脏停止跳动前就停止,一些病人在心脏停止以后的10分钟后停止,有的病人即使心跳结束10分钟,通过仪器检测,大脑还显示出活动。停止活动的大脑我是可以理解,但是,心跳结束却尚在活动的大脑,究竟表示什么呢?那些脑电图曲线上的闪烁信号,在表达些什么呢? 有人说:“生物与意识分离的人能体验到一种完全与时间分离的状态,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永恒。” 外公的心跳和呼吸全都终止了。但是,他没有接上电极仪器,不能度量他的脑波活动,我不能确定,在那个雨季的黄昏,外公是否仍然有某种意识、感觉或者梦想。他对煎熬他十多年的身体状况是不是仍旧依依不舍?他是否想到重复钓取竹节虾的体验?还有那个虽然他的经济环境紧张,却不忘汇钱回去的老家。 室内与室外的光线一样昏暗。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那里坐了多久,渐渐地我对时间失去了概念。但是我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然后,我突然想到应该做些什么。我有点慌。我喊外婆。外婆没有即刻过来。 当外婆终于过来,却不是她一个人。与他一起过来的是舅舅、阿姨和他们的配偶。他们轮流抓住外公的手腕,好像很在行地打探脉搏。我看着他们,然后盯着外公。完全没有察觉,我的手仍然握着外公的另一只手。 模拟医生或者护士以后,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是逐一点头。 第二天,我被小镇回教堂的祈祷声惊醒。从睡房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儿搬来的棺材已经放置在大厅里。为了放置棺材,外公平时躺的大床搬走了。外公给重新打扮,整齐的发型,他从来没有穿过的西装、领带……我快认不出他了。 小镇依旧,不到一公里外的回教堂有信徒在祷告。我想起草坪没有漫溢河水时外公和我在草地上挖蚯蚓计划出去钓取竹节虾,身边左右是各种地方特有的香草和香料,外婆亲手栽种的小辣椒开始变红了。那里是我们给舢板上油漆的地方,也是外公向我讲解如何垂钓竹节虾的地方。回教堂的声音遥远而缥缈,听起来仿佛有点不真实,几乎是来自另一个次元空间的声音。木屋草地上的积水是漫溢了,但是,我并不介意。我踩着积水走向栈桥。流势还是十分汹涌,舢板还在湍急的流水中起落。我的来去,对在忙着商量或争执遗产的舅舅和阿姨们来说,简直毫不足道。 舅舅阿姨们的声量有点大,我清楚听到他们在说:“一直下雨。办理白事十分不方便。” 但是,没几天他们就把丧事办完了。 当然,白事还是需要走完一个程序。认识与不认识外公的人都来了。墓地也选好了。那是必须花钱聘请风水先生定义的好地方。 办完葬礼,三舅把外婆接到他城里的家居住。河岸边缘的产业全变卖了。听说因为遗产分配不均匀,几个有资格分到遗产的兄弟还因此分裂而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很多年以后,我重新回到河岸边缘。我计划寻找外公当年买下来又卖出去的木屋。这一次不是雨季,而是闷热的旱日。虽然说河岸边缘是现代化发展暂忘的角落,附近的马来朋友却开始兴建没人住的别墅,或许计划退休以后回家养老,就连木屋也保不住了。 我走到河岸边,看到一些闲来无事的老头拿着钓竿,正在闲闲地垂钓。 我问:“收获还行吗?” 他们摇头说:“不行了。上游砍伐森林,有人放毒或者电鱼,现在河流已经死了。” 我突然想起那些年与外公一起钓竹节虾的记忆。把鱼饵放置好,垂下鱼线,水底有什么东西正把钓线拉拽。就是河水在流淌,就是环境从来没有进入全面的静态,我还是感觉得到竹节虾挣扎着的拉扯力量。这个动作,在记忆中我重复了千百次。然后,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完全静止。紧绷的钓线、微弱的挣扎,我一放一拉,外公在我耳边低语,教我这么垂钓。 在老人家的提示下,我知道那是一尾成熟的竹节虾,我知道,因为我曾经看到。跳跃和挣扎,它终究将向我游来。现实世界中的我,却很多年没有再体验。或者,就像当年外公南来的路,从跨出去的那一天开始,他是注定回不去,也不可能回去了。只是作为具有感觉和做梦的生物,记忆成就了我们,我们也成就了记忆。
2年前
漫长的告别(上篇) 前文提要:外婆嘴里提到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就连外婆也不认识。外公和爸爸是认识,但是,他们从来不说。那个地方,我只知道那么多。 之前为什么没有人想到要提呢?落叶归根的心愿怎么可以不提?或许是身体健康时,大家从来没有想到需要考虑更多。我知道外公外婆忙着做生意、忙着张罗儿女们的学费、儿子们嫁娶聘礼和女儿们的嫁妆。过程中,没有见证爸爸妈妈结婚之外,舅舅阿姨们从上学、学艺、嫁娶,我几乎都是其中的重要成分。或许因为我妈妈是大女儿,年纪最大,因此早嫁,顺理成章早孕早生养。长女携带帮扶家里,不去计较小家庭的未来,也是当时的常态。 中学之前,这个潜规则实行得非常完美。爸爸在外面做生意,一有钱就寄回外公的家,我们出生以后,爸爸妈妈也把我们送回外公外婆家。亲厚、亲昵和相互帮助,就是当时的理想状态。出现的不和谐,不知是因为大家纷纷上学、离开河边小镇到其他亲情单薄的大城市,还是外公病发以后外婆不会处理儿女之间的关系。又或许,当大家纷纷有了自己的家庭,考虑视角便已不一样。当然,我们之间的唯一性,也是不能摆脱的事实——我们都缺少父系那一边的信息。舅舅们的孩子或者有,但是,追溯更远一辈,他们还是缺失。与双亲全是本地人的同学不一样,我们都不知父亲的来龙去脉。或许对外公与爸爸来说,解释不来也没有能力回去的地方,说出来是没有意义的,他们只希望我们延续他们没有完成的梦想,继续努力奋斗。但是,一旦大家提起来,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不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多少会失去方向。 外公从来不提。外公几乎是决定就在河岸边的家里,在小溪中游的那个木屋里。就连外公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时候,他也没有添加额外信息,我也从来不去追问,一直到那个傍晚,外婆自动提起。 外公病发以后,一下子住院一下子回家,生命又延续了10年。那是漫长的10年,他清醒地活着,但是,身体技能逐渐死亡。他一年比一年衰弱,性格不断反复,有时成熟理性并且理解儿女孙辈的苦楚;有时就像小孩子无理取闹。有时他会说自己没事不必担心,有时会频繁投诉各种并发症与疼痛。反反复复中,大家不仅仅身体劳累,而是衍生一种来自精神深处的疲惫感。当时我念中学,即使向往回归河岸边的家,也尽量克制自己不回去。我也害怕回爸爸妈妈的家,因为一回到家,爸爸妈妈就会怂恿我回去陪伴外公。当时,我并不察觉,外公已经启动告别,只不过,那是一个漫长的无奈告别。 我上中四的那一年,刚好是年终长假,我找了无数个借口,还是不能推脱,被妈妈强押着回外公河岸边缘的家。当时外公50岁了。年终也是当地的漫长雨季,天气晴少阴多,细雨、中雨和豪雨非常频繁,也是水域产品丰盛的季节。一天傍晚,他颇久没有那么好脾气地约我和他一起看电视。他勉强自己起来半躺,要我帮忙找一个枕头,放置在他的背后,然后往后靠,还让我找枕头给他垫脚,把脚搁在前面的枕头上。外公看起来十分疲惫,但是,心情不错。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已经预知,并准备正式告别。我对他的身体情况一无所知,并且不感兴趣。至少我不想知道。 “屋前的水位高吗?”外公问。 “嗯,已经漫过栈桥了。”我说。 “栈桥还在那里吗?没有动?”外公又问。 “没有,看着很稳,已经把它加固过了,相信不会被冲掉。”我应酬地说。 “是啊,如果被冲走可就麻烦了,没人处理了。”外公说。 “嗯,不过我们好久没聊这个了。”我说。我没有说的是,自从生病以后,他就是孩子气地发脾气。 “那你去钓竹节虾了吗?”外公突然问。 这个时候,我突然注意到他的眼睛已经变异。眼白有了一种苍白而灰黄的色调,就像突然裹上一层肮脏的黄膜,围绕着黑色瞳孔,就像一层难看而洗不掉的灰尘。或许是我的突然聚焦,外公也注意到了,因为他的目光躲闪,急着把头转开。他的突然反应让我有点失措,不知怎样反应,最后只能沉默继续坐在他身旁。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话题围绕着竹节虾,竹节虾绝对是一个正面而没有负能量的话题。但是,每一次尝试看他时,他都即刻有意避开我的目光,甚至努力地把头转开。他的反应,让我想起小时候每一次他把钱藏起来,准备汇回老家而担心外婆知道的举止。 常住外公外婆的家,我对他们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 一直坚持“妇德”的外婆,有时候会埋怨说:“家里都没有吃的了,老家还来要钱?你也是的。” 有一次,小舅舅念书成绩不好,考不到奖学金,却渴望到英国升学,便回家来要钱。我们就围坐在餐桌旁。那天外公和我刚刚钓竹节虾回来,餐桌上有多种竹节虾烹煮出来的菜肴。也是一个雨季。 “英国升学那么贵。你也知道,家里是没有多余的钱的。”外公苦笑说。 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还没有太多的金钱概念。小舅舅在提的,和我更没有任何关系。因此我是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小舅舅突然指着我无礼地说:“他长大以后需要钱读书,你也是这个态度?” 我不懂,但我还是望向外公,外公当时就是这么躲开我的注视。 幸好,外公还没有回答,一贯温顺的外婆就打岔说:“你爸呀,有一点点钱,都寄回唐山了。他孝顺!或者,唐山有老婆孩子……” 外婆许是在开玩笑。但我还是问外婆唐山在哪儿?外公真的有老婆孩子在唐山吗? 外公急忙否认。 雨季的天色比较快黑。坐在电视机前的外公精神越来越疲惫。但是,我注意到他在努力打起精神。他想再待一会儿。他不愿意承认疲惫占据他的身体,不愿意承认一切都不复原来了。所以他坐在那里听着,用很轻很弱的声音和我说话。突然,话说到一半,他的眼睛闭上了,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睡着。坐在那里,背靠枕头,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呼吸又深又重,仿佛意识突然走开。没有办法,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我一个人继续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把目光转向电视机,等待着,却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在等待什么。 过了一会儿——10秒、20秒、30秒……我不是很清楚,外公重新睁开眼睛,看着我,努力地挤出微笑。 “我打了一小会儿盹。”他说。 我不知道如何接话。外公突然说:“这一次,我恐怕是过不去了。” 我试着说些什么,但是,我找不出任何适当言语,只有保持沉默。 “希望他们能够保留这个地方。”外公说。 他跟我说的其实一点用处也没有,家里那么多人,我是对此最没发言权的人,我怎么可以向他保证呢?隔天,老人家神志不清,他是不行了。那是一个周五,雨季的周五,外婆联系所有的家庭成员回家。大家就在木屋群聚,门开着,面对涨水的河流。不远处的竹林异常茂密,竹林后面的河流湍急,水位已经漫过栈桥了,买木屋时送的舢板,在流势中浮沉,正要被拖住,栈桥却紧紧地栓住了它。(待续) 漫长的告别(下篇)  
2年前
一朵花绽放的时间有多长?是否短暂犹如你我相遇相知到离别? 雨树挺拔参天,依旧;风铃木花盛开,树上粉色缤纷已不如当年;曾经回荡我们青涩年华欢愁的小木屋消逝了,两栋白色钢骨水泥建筑物矗立我眼前,多少有点失落。岁月流逝,物换星移本是最自然的事。 3年前,我回到燕子城,我们缘聚缘散的地方,我却没机会告诉你了。 燕子城小木屋是你我故事的开始。 我甫踏出象牙塔,肩负育人使命,被委派来这气候干燥,据说很多燕子的小城。人地生疏,夜里孤单落寞,常常让自己坠入黑暗洞穴。半年后,你来了,小木屋前风铃木花正开满树,一片粉红花海,耀眼醉人。我带领着体态丰腴,笑盈盈的你来到小木屋,告诉你,这就是我们居住的教师宿舍。你二话不说,就把行李一股脑儿搬入一间房,又一屁股坐上床,然后对着我笑呵呵,不错不错。你的反应让我惊讶,这么简陋的小木屋,你似乎很满足,殊不知我第一次踏进这小木屋时悲伤落泪的情绪。 你的出现,小木屋开始有了笑声。夜里,我也不再躲入黑洞,喜欢和你促膝长谈,都是华文教育传承者,话题特别多。你爱笑,我则不然。你喜欢逗我,喜欢看我哭笑不得模样。无可否认,你乐天派个性,确实改变我许多,我的日子不再那么多的愁云惨雾。人生苦短,笑也一天,哭也一天,何不就开开心心过日子。你总是以网络名言劝我。 小木屋后有棵雨树,经年枝繁叶茂,每每风吹雨落,呼啸声如涛,一阵阵,一波波,仿佛吞噬小木屋。我们躲在屋内,不停祈祷雨歇,一颗心被风雨怒吼声吊在半空,你说,别害怕,没事没事……有你在身边,我感觉万事安心。 我们的卫生间设立在小木屋外,就在雨树旁。曾经一次沐浴,我看到出水口一双眼睛,惊慌失措披衣冲出,一个男人身影从卫生间后面匆匆闪过,消失于雨树间。那天起,你成了我的守护者,经常陪我出入。我沐浴时,你更守在雨树旁,监视周围风吹草动;夜里上卫生间你一样陪伴在侧,雨天就为我撑伞,不让我淋湿头发。我万般幸运,在这陌生的城市与你相遇。 我们从此断了音讯 放学回到小木屋,我们齐心弄羹汤,准备晚餐。我祖籍福州,没吃过面粉糕,且好奇面粉糕为何不是糕。你特地步行到菜市场选购材料,亲自下厨让我品尝。我帮你搓捏面团,你告诉我面团必须多次用力高处抛下,吃起来才有嚼劲。搓捏抛下,再搓捏抛下,欢笑声散播四周。那天,我第一次吃到江鱼仔汤味十足的面粉糕。 从小木屋沿着一条柏油小路,我来到我们共事的中华国民型中学。学校多了一排两层校舍,我们共桌的办公室依旧。两排面对面办公桌,往事历历浮现。曾经为了办活动,我们留宿在这里。没有床,就一张椅子和桌子,我们伏案而睡,半夜还得轮流视察学生状况。轮到我值勤时,你不放心,硬撑开惺忪双眼陪着我巡视一间又一间课室,然后累得伏案呼呼大睡。 学校小,属于半日制上课,我们喜欢放学后留在办公室备课批卷。当下,你总是开着唱机,播放时下流行歌曲,时而摇摆着身体,随着歌手唱;时而以手掌托着下巴看我严肃批课业,然后调侃我死鬼认真,而死鬼因而成了你呼唤我的昵称。死鬼,现在想起来,我是真心喜欢你这样呼唤我,感觉那么亲密。 两年半后,我离开了燕子城,随夫婿到另一个城市展开新生活。离开那天,适逢风铃木花盛放季节,正如第一次迎接你走进我的生命一样。微风吹,落英缤纷,几分凄美。你目送我,依旧满脸笑容,只是多了几句伤感的话语。我向来不多话,当天更沉默了。这一离别,没想到我们就此断了音讯,在那个科技落后,没有手机的年代。 人海茫茫中,我曾经寻寻觅觅你的身影二十多年,渴望再度与你相见,却没料到接到你的消息时竟是你的噩耗。情绪一时失控,视线模糊中,你缓缓向我走来,依旧开心对着我微笑。我冲向前,你却忽焉隐没我的视线中。如梦似真,我情愿是梦,不堪接受残酷的事实。午后氛围交织着你爽朗的笑声,随着浮现的小木屋记忆扩散,散落了我一日的思绪。 当年,我在风铃木花纷飞中迎接你;而今你走了,风铃木花凋零,我无法飞花中向你告别,只能清风中目送你渐离渐远的背影,你频频回头,告诉我,不必追,你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然后消逝天与地的尽头。 (杨丽萍老师卒于2021年6月9日。谨以此文悼念。)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