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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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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晓玲

说到我在水晶店打工的社会体验,学生总认为我口中的老板实在是个奇人。我说对啊,而且其实店内员工也不是一般人。 我的主管是一位短发干练的女生,身材魁梧,不开口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凶悍,开口却是声线很细的女声。没有顾客的时候,她会叫我用粤语读报章副刊上的现代诗,她来纠正我的发音。她每次都一边听一边笑,叫我记得跟来光顾的男客人讲粤语哦,尤其要用舒淇的经典台词“老细!”做开场白,生意一定会很好。 我后来很惊讶地发现她的男人缘才是出奇的好,热情的中东男人都喜欢抓着她的手用英文问:“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水晶呢?” 她会指向最贵的那一款,对方要嘛买下,要嘛松手。 她交过不同国家的男友,有中国、美国、日本、中东,而她当时还交了德国女友。她说中国男人小气,美国男人很大男人也小气,日本男人保守又小气,中东男人很会调情但也小气。我说那德国女人呢?她露出谜样的笑容。我猜或许这次是她比较小气,人总在陷入爱情时突然变得小气。 不过她说的小气也分两种,一种是气量小,动不动就生气,另一种是小气巴拉的小气。前者是她用来批评情人的,后者是用来批评顾客的,说人小气是她的口头禅。但其实顾客遇到她已经是最不小气的时候了,她每个月都是店内的销售第一名。从她身上根本找不到原因,毕竟她并非真的积极销售,还经常摆出吊儿郎当的样子来,偏偏店内比她貌美或比她亲切比她资深的都没她卖得好。 面对我的不解,她悄悄透露给我知道:“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其实老板早就算过了。” 原来老板算她的命盘时已发现她是一个桃花旺盛的人,遇见她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喜欢她,自然而然会付出什么给她。所以即使她三番四次提出离职,老板都会加薪留住她。 老板精准的预言 简直是巫女化身,我觉得荒唐,巫女的形象应该类似温碧霞才对。 在我做满3个月以后,老板也主动提出要帮我算命盘。 不需要气场照,我坐在老板的办公室,老板拿起手机输入我的生辰八字,然后皱着眉头拿出一张白纸写写写。老板再次露出录取我时的笑脸看我,这次不再问我未来要做什么,他直接宣告我很快将离职去读书,还预言了我博士毕业的年份,而那个年份比我能计算到的起码早个五六年。 老板最后只留下一句:“唉,人生有得必有失。” 听起来就是香港电影《风云》中文丑丑的台词。 到底失去的是什么呢?我没问。 我转述主管,结果她又发挥她的巫女魔力叫我买一些水晶去抵抗命运,而我也莫名其妙地买下了一颗月光石。其实我不应该买月光石的,老板说适合我的是虎石,我需要更多的阳刚气。但我就是喜欢月光石的柔光,戴在我的胸口,像月亮守护着黑夜一样。 果然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 我在老板预言后不久拿到奖学金离开水晶店,本命年刚好结束。后来也在他所预言的年份博士毕业了。在我博士毕业之后的某一天,逛商场的时候我才发现水晶店已经换成别的店家,老板应该已经回去香港了吧,或在哪一个国家找寻他心目中的水晶。至于主管,我相信她依然会是那个巫女,在她的世界里充满魅力的活着,只是不晓得她之后有没有破例交往了马来西亚人。 于是学生又问我,那对于人生的选择,老师有没有感到后悔的事? 我说也许有,也许没有。因为我每次在重大的失去时还是想了一回老板的话,然后终究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如果给我回到过去,无论是哪一个过去,我想我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2星期前
最近一直有大三学生问我实习的事。他们已经写完毕业论文,只剩下实习就能毕业了。我那个年代的大学毕业条件没有包括实习,所以我与同学在毕业之后是直接被抛掷到社会之中的。 大学毕业时我先去一家中文报馆面试助理编辑的工作,过程不是太顺利。面试之前先笔试,都是一些时事题,根据一份报纸会有的分门别类,有国际、本地、娱乐、体育、财经等。我不确定自己能答对多少题,但至少娱乐那一块我还是信心满满的。 面试我的编辑对着我的答卷摇头苦笑:“你真的是中文系毕业的吗?” 可能他想确定我是中文不好还是常识不好。 归途遇到下班时间,我被挤到电车的正中央,双脚离地,像咸鱼一样被摆来摆去。电车出来的时候发现手提袋的拉链被拉开,钱包还在,新买不久的手机却没了。我在电车站的小卖店买了一罐冰可乐,坐在等车的椅子上喝,喝完再转巴士回家。其实是万念俱灰的心情了,盼着可乐可以帮我暂且续命。 回家等了两周还是未接到录取电话,脸书上倒是看到同学应征上报馆工作的贴文,于是我下定决心找一份不用考时事题的工作。 我来到了一家商场内的水晶店去应征,虽然不用笔试,不过在面试之前要先拍一张气场照。走进有黑色布幕的小隔间,在一架机器前坐好,咔嚓,出来一张拍立得照片。这张照片长得不像一般的照片,看不清人的轮廓,只见我的上半身笼罩在一整片橙黄色之中。我拎着照片来到老板的办公室。 他看着我的气场照笑吟吟地问我:“你以后要做咩啊?” 老板是香港人,他说的粤语让我瞬间置身于香港电影之中,只是还不确定是哪一种类型的香港电影。 我很诚实地跟他说不知道,我那时真的非常迷失。 他说从我的气场照可以看出我心心念念都在想钱,隔天就来上班吧。我吃了一惊,想说难道橙黄色便是黄金的意思?我马上说好好好,顿时有加入某个帮会的感觉,应该是遇到洪金宝任达华这一类的黑社会大哥,不会喊打喊杀,只会笑着说我罩你。 店内的工作颇清闲的,没有顾客的时候就背诵水晶的名字与功能,或者小心擦拭水晶洞里一颗一颗发亮的钻石牙齿。偶尔老板也会出来跟我们说说故事。 老板在退休之前是校长,他说自己有一套独门教学,把许多其他老师眼中的“废材”栽培成医生、律师、工程师不等,他说他最喜欢挑战别人自认为办不到或已举手投降的任务。后来他迷上水晶,就买了很多关于水晶知识的书充斥整个房子,连上厕所都不忘看几页。退休后他即用一笔庞大的退休金周游各国收集采购水晶。 一次在巴西,他看中一块非常大且精致美丽的水晶。很可惜我当时忘了问他水晶的名字,但我清楚记得他说到这段的时候,眼珠竟闪烁出水晶般的光芒。他说那商人要价12万港币,他身上不够钱,他要那商人给他一天的时间。他立即拨电回香港要家人调钱过来。不过隔天他回到相同的店家,那块水晶却已经卖出去了。 水晶老板果然是奇人 一般人到达这样的时候总想没有缘分吧,算了吧,之类的。但他还是没有放弃,他讨了水晶买家的姓名来历,是个刚要坐飞机回美国的美国人。他赶紧叫辆德士赶去机场,但美国人已经在飞机上了。尚不死心,他也当机立断买了张机票飞去美国,找到美国人的公司去,当着那人的面说:“那块水晶是我的。” 那个美国人目瞪口呆,反问老板怎么说那块水晶是他的呢。 他说他要就是要了,然后开出一倍的价钱,也就是24万港币,要把那块水晶买回来。美国人十分错愕,像看见个疯子:“What!???”那是小说或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戏剧化剧情,我们观看后都不禁想:现实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我的老板终于可以抱着那块水晶回香港,他说他搂着水晶的返途还一直呵呵呵地傻笑,都分辨不出那时的心情到底是如获至宝太高兴了,抑或觉得自己傻过头不可思议,总之就这样紧紧搂着不敢松手。 回到家后他开始懊恼,如果让老婆知道了一定会被骂得很惨。他赶紧把水晶藏到洗衣机里去,再用脏衣服覆盖其上。那时天已黑,他躺在床上却愈发不安,万一天亮了家里随便一人开动洗衣机洗衣呢?于是,整个晚上辗转难眠的他一边窃喜一边担忧地,一直等到天亮。 老板把故事讲完后又笑呵呵地在店内巡视于他如宝贝一般的水晶。我心想老板果然是奇人。 我在那里只工作了半年,拿到奖学金后便回去大学继续读书。老板还在我离职时跟我说:真可惜啊,我本来还想教你占卜。 当我对着那些询问我实习意见的学生说起这个经验以后,他们突然对那些跟中文专业毫无关联的工作产生兴趣,譬如去咖啡馆学拉花,去中医馆学把脉,去画廊或珠宝店学鉴赏,去猫旅馆学宠物美容……。
1月前
2月前
2017年1月中的台北,我穿着新买的大衣坐在台大正门口的椅子上等在这里读书的大马学妹。我来早了,天色仍未全暗,我还看得到逐渐秃了的树,天暗了以后才发现那一带街灯都是心形的。学妹送我一双羊毛地板袜,祝我在台北快乐,我将要一个人在这里过年。但她一点都不担心我,毕竟台北是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初次不在家乡与家人一起过春节,感受上是既孤单又自由的。我买了麦当劳快餐,套上羊毛袜子在小小的单位里看电视过年。 过完年就开学了,我每天下午给自己安排去大学旁听一门课。比起当老师,我更享受当学生。学生有偏执的自由,听自己有兴趣的课题,偶尔神游也没有关系,不想说话的时候可以不说话,安静做笔记就好。 我总在中午醒来,在7-11买寿司卷随意吃一吃,赶时间不能吃关东煮或肉包这种热食。上完课后好饿,我会走去附近夜市买好多吃的,麻辣豆腐炸鸡排章鱼烧南瓜球,或者去吃尼泊尔咖哩。尼泊尔咖哩的店员每次都体贴地提醒我说,您点的这一份咖哩是辣的喔。我在这种时候才会想起自己来自热带国家,需要热辣来充电。 吃饱后去附近书店看书。这大概是我最喜欢台北的地方,两三步就有一家书店。晚上我便躺在沙发上读上课笔记或书店买的书。我完全不在乎时间,我有的是时间。读到半夜三四点又饿了,我烧水煮泡面吃,吃完睡意才来,通常窗外已微微朦亮。 我在台大认识了一位同样来台访问的中国老师,刚好住在我楼上。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已经来台快满一年,正准备要回国。她平时的习惯和我恰好相反,她天一亮就起身往外跑,她立志要在一年里玩遍台湾。有一次她想把买多的二手书送我。去了她的单位我顿时明白为何会买多,成堆的书溢出书柜,散落在床架与地板上,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买过什么,于是同一本书可能重复买了两三本。大部分是台湾文学,她在台湾没时间读,打算全都运回国才读。 虽然这位充满活力的中国老师与我的作息不太一样,我们倒是一起出去过两次,聊得很愉快。一次是她请我去舒淇投资的Kiki餐厅吃饭,原因是她特别喜欢舒淇。再一次是我请她去女巫店听歌,我说我是因为张悬才去女巫店的,虽然我没有买到过张悬在女巫店表演的门票。我们去的那次刚好碰见胡德夫就坐在我们身后,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热情地转身打招呼。 跟她一起行动总是风风火火的,拉着我换公车或在巷弄里钻,都很快捷。我一个人的时候也做这些事,只是缓慢得多。我每星期的其中一天会搭公车去政大旁听一门课,闲来无事会去温州街的巷弄里乱转,或去女巫店听歌。听着不认识的独立乐团唱歌,他们的唱词喃喃像梦的语言,我根本没听懂他们在唱什么,但听罢我竟有股想哭的冲动,就像看了一部蔡明亮的电影。 我本来并不觉得看电影这件事有多考验耐性,直到身边好多人都说自己上YouTube用5分钟看完一部浓缩电影。也许他们难以想像我有时甚至害怕电影快要结束的心情,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我趁着学校假期读《红楼梦》,我极怕这本厚重的书终于要读完的那天,意味着我的假期就要结束了。 在疫情期间我看得最多的是洪尚秀的电影,跟蔡明亮的电影一样,以人类生活日常的节奏进行着。洪尚秀电影中的人老是在喝啤酒或咖啡,一直在尴聊,经常做梦。同一件事A和B说,B和C说,C又和A说,各个版本全都似是而非。 爱的感觉只是一瞬间 确诊时候我也看了洪尚秀较新的电影《在你面前》,在7天闭关期里断断续续地把电影看下去。 电影中的女主角和导演相约在一个叫做“小说”的小酒馆。导演想邀请女人拍他的电影。女人问导演写一个剧本需要多长时间,导演说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女人说自己没有时间了,她已经没有多长的时间可活了。导演十分难过,最后决定破例不拟剧本,隔天就和女人去一个地方,随机地拍下属于女人的电影。 聚餐结束后外面下着雨,已婚的导演与将死的女人,就像一对相见恨晚的爱人,两人撑着伞在窄小的巷弄里等车。这个场景让我想到了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然而,隔天一大早女人却收到一封来自导演的留言信息,导演取消了约定。女人把留言又重新听了一遍,听后崩溃大笑。原来承诺不过是酒后胡言,或爱的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稍纵即逝。 电影看到这里,我也即将要出关了,突然觉得自己又遭了洪导演的戏法——他可不是王家卫,他不会给你一出浪漫爱情。
3月前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龙猫,还没变成那么有喜感的一个人。 他说,叫我石头。 他如果是石头,一定不是海边随着浪潮可滚动的小石子,而是一块伫立不动的大石头,有着磅礴的气势。石头穿着短袖衬衫与大伯裤一副不像中学生的模样,指挥大家搬运舞台上的道具,安排表演的人上台的次序。我拿着节目表走到他面前,我刚开口:请问……。他一个怒目吓得我什么都不敢问了。 我们同龄,但我大他几个月。那时候他也还不是我的表弟,他是几间中学的华文学会选出来的总主席,负责联办的文艺活动。 因为一起办活动熟络起来,他偶尔会打电话到我家来聊天。有一次刚好聊到他的舅舅当天结婚,我大惊,我姑姑也是当天结婚。对了一下名字,我们就突然变成表姐弟了。 石头表弟和《红楼梦》中的石头一样,除了认真办活动也想在活动之余感受儿女情长,他就像多情的宝玉一样爱着不同的女子。他常打电话来跟我聊他的爱情心事,太多了,我根本记不住那些女子的名字,只好用她们所住的地方来命名,比如四哩半、石角区、青草路、肯雅兰等。后来他中学毕业了更加扩大了地域版图,他放工后骑着摩托车带两罐冰可乐到我打工的地方或我家来找我,只为了跟我倾述也许身在古晋或在美里、泗里街、诗巫的女生,到底该如何获得她们的芳心。现在他人在新加坡工作,对我来说反倒难以辨别她们了,不是柔佛就是新加坡,重复性太高,但其实不是同样的人。 即使石头很多情,他依然曾为某几位女生付出特别多的真心与黄金。他曾经爱上一个名叫咪咪的女生,咪咪长得娇小可爱,喜欢苹果,不是吃的苹果,而是苹果电脑与苹果手机。石头只是一个普通打工仔收入不多,午餐晚餐吃经济饭省吃俭用给喜欢的咪咪买苹果。后来咪咪只跟他说,钱我会慢慢还你的,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生。没想到咪咪用石头送的苹果谈起了网恋。 “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种的?”他把咪咪贴在脸书上的男友照片传给我看,是一个长得白白净净一看就是在家打电动的宅男,跟常年在外送货皮肤黝黑的石头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男生。 我说不一定,而且有些女生不管男生长怎样,只喜欢男生有幽默感,能逗人开心。 这句话倒是变成了他的走向。去了新加坡工作之后,加班时间长生活作息不甚稳定,他整个人像气球愈发吹胀起来,不过并不是每个人胖起来都不好看,石头表弟是胖了反而讨喜的那一种,脸圆圆笑起来眼睛瞇瞇的。他有时也会学着说吴宗宪的哏,不管有没有结果,至少他收获了很多可爱美眉的笑声。而他喜欢的女孩不再骗他的钱,亲昵地为他取外号,叫他龙猫哥哥。女孩们约他去看电影听演唱会,他就像宫崎骏动画里下雨天为女孩撑伞等公车的贴心暖男。 贴心暖男仍交不到女朋友 “可是我为什么还是交不到女朋友呢?”龙猫苦恼不已。他也不是不愿安定,只是没有遇到答应与他厮守的人。如果其中一人答应与他交往,他保证自己必忠心不二,为情人鞠躬尽瘁。 他调闹钟到点便开始抢女孩想要的一票难求的五月天演唱会门票,在摇滚区陪女孩举着荧光棒一起放声唱:“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演唱会结束后女孩急着要回家休息了,他还意犹未尽地在原地不愿离场,从此比女孩更着迷于五月天,不是早期那个唱〈盛夏光年〉有点暴烈的五月天,而是后期首首都在抚慰人心的励志五月天,更深得龙猫表弟的心。 我在台北生活的那一年,他来台北找我玩,我预先跟他约法,一起出去的时候眼光不要一直瞟走过的正妹,绝对不可露出垂涎三尺的目光。 一天下午我约他去真善美电影院看《日常对话》纪录片,电影的节奏缓慢,但我平时已习惯平静无声的电影,倒不觉得怎么样。看到一半忽然听到身旁响了一声鼻鼾声,我立马把他推醒,他瞬间睁眼说:哎呀,我都快睡着了!我只好跟他说,其实你已经睡着了。他坚决否认,强打起精神不再合眼。 步出电影院他跟我讨论电影中出现过的T妈妈的前任们,她们年轻时候一定都是不同类型的美女,看得出他羡慕不已。我们聊到若有一天他的后代为他拍一部纪录片,找来当初那些不同地区不同州属的女孩,场面肯定十分壮观,《那些年我所追的女孩》,一字排开一点都不输阵。但问题是又掉入这一切的源头,他首先还需要先找到另外一半才有帮他拍纪录片的孩子。 我们边说边走入西门町的步行街,只见他想买的小香肠档口正在推车离开,表弟竟然跑起来,我看着他浑圆的身躯灵活地穿梭到人群中去追逐。 他真的拦截住小香肠档口的阿姨,买了两包小香肠举起来跟我挥手炫耀。 我站在远处像看他得到幸福般那么那么地替他开心。
4月前
我已经很久没有写信给你了,你最近好吗? 我现在坐在一个没有对外窗的房间里写信给你,眼前只有一本书,是《亲爱的生活》,我把它站立摆在架子上,抬头就能看见,像是一种祈祷。人有时候需要打开窗呼吸外面的空气,有时候却只想锁上房门在一个谁都无法探头进来的密闭空间里休息。你知道的,我一直有个习惯,偶尔会把手机收进抽屉里,任它响,手边的东西做完了再回复。现在也是一样,我决定把这封信写完了再回到世界。 最近搬家,我拖了好久才从一个洞搬到另一个洞去。 困难的是什么呢?我常这样问我自己。 最先收拾的是衣服,总是有好多旅行时候才会穿的衣服,冬天的大衣、毛茸茸的围巾、厚袜。再收好一箱平时少用的碗盘和锅子。有些东西本来就在箱子里的,我打开收拾,竟然找到你去北京那次买回来送我的扑克牌,纸牌上印有北京不同胡同的风景照,我一张一张地翻。我没去过北京,好几次要去,都没去成,还曾经连机票都买了还是没去成。如果下次去得成,我想寄一张印有北京地图的明信片给你,因为我记得你有收集地图的习惯。或者我不该送你北京地图,毕竟你已经去过北京,我应该在去其他地方的时候寄给你。 原来文学并非无用的 我喜欢有回忆的小物,想到那背后的故事总能给我更多力量。以前你帮我组装的小柜子,跟着我住过几个地方,现在在后阳台的小角落,用来收洗衣精、衣架和衣夹子。那时你听说我一个人搬家,我买了两个需要自己组装的小柜子,你知道我生活技能不好,还特地坐巴士上来吉隆坡,从家里带来工具帮我组装。那天晚上熄灯后躺在我刚租下的小房间里聊了好多事,大学毕业后你并没有当上图书管理员,我也没有出国读书。也许那时候的我们想要成为的是另一个自己。天亮后你又搭几个小时的巴士回家,因为工作的缘故,没办法多待。这就是生活。 今天课后收到学生送我的两排巧克力,黑巧克力和榛子果仁巧克力,送了两种口味,我想是她不确定我的喜好。她说今天是她生日,但她想送我礼物,还写卡片送祝福给我。我因为收到这样的善意而开心了一整天。从小我的志愿里不曾出现当老师这个选项,我总是觉得我能把自己养活或顾好已经很了不起了,很难顾及太多。现在也不会觉得自己是老师,借青峰的词,我只是个歌颂者,对着学生唱一段自己喜欢的歌。但我去年底收到过一张毕业生的卡片,她说在家里发生严重水灾的时候,忽然想起我在课堂上吟唱过的那些句子。也许在无家可归之际,她还有一处桃花源。她说原来文学并非无用的。 那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原来文学并非无用的。我也经常这样说给自己听。 我常听身边的文人朋友抱怨搬家最困难的地方是搬书,单是书本就占了10箱。书中是不是有黄金屋不晓得,但真的重得像黄金,总是要动员彪形大汉才能搬完。幸好我有一个自己的研究室,几乎所有的书都在研究室里,只把几本一直重读或最近想读的书放在家里。在装箱的时候觉得自己根本不像个读书人,也不像老师,倒像是卖护肤品的柜姐。 像不像个什么也许也不能看个表面,就像梦的超现实也很现实。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西施犬变成一个小男孩。我来到一扇房门前,敲了敲门,他打开了那扇门。虽然他一脸人样,但我马上知道是西施,可能是眼神,可能是表情。他带着我参观他的房间,里头竟有好多好多扇门,他不断地打开,最后来到一个窄仄的空间里,塞满了他的玩具。那些都是我以前买给他的玩具,我以前几乎每个星期都买一个玩具给他,堆得人一样高。我喊出他当初最爱的玩具的名字:Love!他从成堆的玩具中挑出那个心形来到我的面前,跟我说,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呢。 这是一个很真实的梦。 我似乎离题了,但我相信你不会怪我的。因为这封信就像曾经写过的很多封信一样,或曾经在我脑海中闪过的无数念头一样,终究被投掷到宇宙之中。 不过我最想和你说的还是,希望你一切安好。有空来吉隆坡找我,我现在找到了一家可以在咖啡上画猫的咖啡馆,想请你喝一杯。
4月前
关于写信,我看过一部日剧。剧中女主角继承外婆的工作,在镰仓一家文具小铺帮忙别人写信。客人会来到店门前,和风的木屋,敲敲门,走到屋内的客厅。她端两杯热茶放到客厅的木桌上,两人各踞木桌的一端坐好。喝着茶,客人开始讲述自己想写信的对象。通常客人都有无法亲自下笔给对方的理由,连要用哪一种语气来倾述都变得何其困难,可能是初恋情人、故友,或不再碰面的亲人。她用一张纸先把对方所说的往事简单记下来,客人离去以后,她便开始构思信的内容。除了信的内容之外,该用哪一款的信纸与粗细笔头的原子笔也很重要。 如果世界上真有一份这样的工作就好了。 写博士论文的最后一年,我每周都有两三个下午会去Fahrenheit商场二楼的San Francisco Coffee。 我背着有点重的笔电和几本书,选坐落地窗旁的位置。这一面落地窗看得到沿着街道走去Pavilion的人潮。有黄皮肤的亚洲人,也有白人和黑人,像移动的世界地图。我每次都因为这一幕感到自由。 喝着Iced Cappuccino,我便开始写起论文。 那时候有同学跟我说,他每天固定去大学图书馆用学生证借一间研究室来写论文。我试过,那真的是一间很小的研究室,仅有一张面壁的灰色办公桌,一个电插座在桌旁的白色墙上,然后什么都没有了。门关上以后,我觉得好冷。那种冷与其说是中央空调恒常的极低温,还不如说是被囚禁的冷清,我竟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San Francisco Coffee有时会播放我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外文歌,但大部分还是英文歌曲。我听到喜欢的歌会分心地把歌词抄下来或写信给I。 我那时很常写信给I。 I无论个性还是长相都十分孩子气,是我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其中两年我们还住在一起,应该是住在一起才变成最好的朋友的。半夜我们在客厅各自的书桌赶作业,饿了她会煮一锅鸭肉味的泡面约我一起吃。她家是开杂货店的,她每次回家都会从家里带来茄汁豆、咖哩鸡或沙丁鱼罐头,弄热配着泡面吃。 她喜欢历史,平时的爱好是读历史小说,像二月河这种,对流行文化一窍不通。直到某次我们一起看了电影《游园惊梦》,她莫名地疯狂迷上电影中的吴彦祖,那个打着赤膊用水喉头冲凉的肌肉少年。她说如果在现实中给她遇见吴彦祖,她一定会积极减肥,再也不吃宵夜了。没想到在毕业之前,她随大学老师去北京旅游,在大饭店吃完饭搭电梯的时候,电梯停在某一楼层,迎面而来的人竟然是青年吴彦祖。 她最担心的人就是我 她说自己目瞪口呆地看着吴彦祖,吴彦祖还被她的痴迷模样逗笑了。 天啊,我觉得那简直就是电影中王祖贤的艳遇,即使明明爱着温柔婉约的宫泽理惠,遇到了吴彦祖终究还是会陷入爱情的。 当然对于站在无缘亲眼目睹而仅能听故事的室友的立场,依然庆幸I遇到的时间比较迟,不然过去那么丰盛的宵夜都泡汤了。 毕业后她决定回家乡当小学老师,我继续在吉隆坡读硕博。毕业典礼时她抱着我语带哽咽地说,她最担心的人就是我,她了解我某些无法于世安稳的部分。刚开始她常搭几小时的巴士来找我,有时甚至是当天来回,约在日本餐厅吃寿司,吃完她又回去了。日子久了,大家都忙,她也没再来找我了。 I很喜欢喝咖啡,我记得自己在写信给她的时候,会提议她下次来吉隆坡,我们可以约在这里。除此之外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内容,我会跟她说最近看了什么电影,养的西施犬生病了结扎了之类的。 写信我也用打字代替手写。我享受指尖在笔电键盘上敲打的节奏,走过的人有时会被我敲打键盘所发出的声响吓到,真的很用力,像在弹奏一些什么。写完后存档,去学校影印店印出来,装在信封邮寄给I。 I都没有回信给我,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就像我也不知道她还吃不吃宵夜,毕竟后来的吴彦祖也变成有点秃头的慈祥爸爸了。
6月前
等马来西亚高等教育文凭放榜的那段时间,我打算找一份假期工赚钱,刚好一位女生朋友正准备跨州去读护理相关科系,我便到她原本上班的家医诊所顶替她的位置。 她在中五都毕业了的两年后突然兴起去深造。她说自己原本守在家乡等一个爱情的机会,结果一无所获,于是她决定改变主意出外追寻自己的梦想,把爱情放一边。 我们坐在肯雅兰商圈的Sugarbun快餐店喝可乐,她把两页写满药名的笔记给我,让我可以在入职之前先有基本知识,哪些病配哪些药。这件事就像历史重演。我们是小学时候一起补习而认识的朋友,在同一家小学就读却不同班,不晓得什么原因,她的班级总是先考英文口考,而她总是在补习班上偷偷跟我透露所有英文口考的题目,让我可以事先准备。 喝完可乐,我们走在肯雅兰商圈的街道上,她领着我走过一家卖光碟的店。她忽然指向店内一个戴帽子瘦削的年轻男生,凑在我耳边问,他是不是很像周杰伦? 这家诊所是两位医生合开的。医生一胖一瘦,一人负责一天,作风也相差甚远。胖医生很凶,不愿与人多聊,有些病人还会事先打来确认当天是不是瘦医生看诊。瘦医生永远笑脸迎人,喜欢和病人打趣开玩笑,无聊的时候还会坐在柜台扮助理。而诊所助理也采轮班制,每个时段都有两名助理值班。一名中年女助理从早上值班到傍晚,我从午饭后到晚上9点,晚上还会有一名年轻女生来支援。白天的中年助理与晚上的年轻助理也给我天差地远的感受。白天的助理老是找法子给我下马威,晚上的助理却乐于分享写药单的方法。 我上班第一天遇到的第一组病人,是一个爷爷年纪的男人领着他刚上小学的女儿来看诊,说女儿头晕加腹泻。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这家诊所的固定客人,特别挑瘦医生看诊的日子来。我计算过,他女儿大概一星期至少有一两天没去学校上课。 体贴的瘦医生从不收他看诊的钱,就当作心理辅导一样聊聊天,不开药,只开维他命给他的女儿。 当他对医生滔滔不绝时,女儿就坐在会诊室的椅子上发呆,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趾,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即使我尝试开口与她打招呼,递给她一颗糖果,她从不抬头接过也不回答任何问题。我顺着她的目光往他们两人并排摆着的脚板看去,总会看见一大一小的脚板上没有清洗干净的痕迹,那些脚趾边缘的污垢。 白天助理在这个诊所工作了近10年,对于附近街坊的事了若指掌。她说这个爸爸临近退休时才好不容易讨到年轻太太,太太生下女儿后没多久却抛下他跟别人走了,他从此变得神经兮兮。女儿去学校上课,他必定在学校食堂坐半天等女儿放学。 有耐心等一个人等几个小时,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爱? 这个问题也适用于白天助理的身上。有一个中年男子总在诊所对面的茶餐室等白天助理下班,用摩托车载她回家,我在休息时段撞见过好多次。由于她自称单身,我也不敢细问。后来还是晚上助理跟我透露,男子早有妻室,白天助理是小三,所以见不得光,有些关系只能埋在土里。 晚上助理说我不遑多让。因为诊所离我家不远,那时总有狗陪我走路上夜班,那是我隔壁又隔壁家的一条黄色母狗。傍晚她的家门大开,她出来散步放风,刚好碰到我去上班,她便陪我从巷头走到巷尾,走过窄小的民宅走道来到大马路,我总要耗去几分钟时间赶她回家。有时我过了马路来到诊所前,还能看到她在对面深情遥望。 说好的周杰伦呢? 晚上助理知道我家里养猫,“那你现在比较爱猫还是爱狗?” 面对这样的问题,我还以为自己面对的是爱情习题,“你会选择你爱的人还是爱你的人?” 有一回,晚上助理的男生朋友带女友来看诊。晚上助理和男生隔着柜台玻璃窗聊了好久,女友却没有加入,仅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按手机。从她的神态与散发出来的气质,你会很清楚地意识到,她没有一丝不高兴,她本来就是一个恬静的人。 他们离去后,晚上助理骄傲地跟我说,男生追了她好多年,后来还是这名女生倒追他,他才放弃他的追求。 我疑惑地想,她们无论是长相抑或气质,都不像是同一类型的女生,这个转移的根基是什么呢? 那段时间陈奕迅的〈爱情转移〉很红,电台一直播,晚上过了8点通常没有病人了,瘦医生会用看诊室的电脑开这首歌循环地听。看诊室与柜台有一道小门,即使在看诊室中依然能看见门口是否有人,于是我们仨都凑在看诊室里,一起看着电脑荧幕上流转的歌词哼唱:“爱情不停站,想开往地老天荒,需要多勇敢。” 那时瘦医生正在筹办婚礼,他的远距离恋爱谈了非常多年,终于要结束一段爱情长跑。我记得自己在离职前还亲口恭喜他。 大概过了一年,我已经在吉隆坡上大学了,久违地收到晚安助理发来的短信,告诉我瘦医生最近取消了婚礼。而且取消婚礼后不久,瘦医生便交了新女友,听说要闪婚了。 除了这件事,有一天介绍我工作的女生朋友也发来短信,告诉我说她在外地交了男友。 我看着她传来的合照,玩笑着说:说好的周杰伦呢?
7月前
J和父母住的房子就在一家天主教堂后面,那家教堂顶上的十字架入夜后会发光,从很远的地方也看得到,就像圣诞树上的星。我以前在家里熬夜读书,累的时候会去家门前的院子透透气,抬头看见发光的十字架,便会突然地想起J就住在那里。 我只有在刚上中学的那一年常去她的家。华文课不是正课,放学两个小时后才上。我走路回家需要半小时,来回一小时太累了,J便邀请我去她的家吃饭休息。她家虽然也在学校附近,但方向不像一般人走小路往肯雅兰商圈那里去,而是一路沿着大马路走到大教堂,再从大教堂旁的小径拐进去,便是她的家。房子没有经过发展商统一设计,是家族的地自己盖的房子,所以不会见到一整排类似的风格。有前后两栋房子,应是叔伯关系,她家在后面那一栋。 我再来的时候已是20年以后。我驾着车子一直绕过教堂找不到入口,那样一条小径只能让人走进去,车子根本无法进入。后来还是让J在教堂门口坐上我的车,指路带我到另外一条路口去。驾进去只感到车子进入某条为它量身订造的马路,对于车子来说是很窄的一条马路,我猜说不定真的是他们家族早期来南洋开垦时踩出的一条道路。转了两个弯道再笔直驾到尽头才是她的家。 房子似乎没有装修过,却奇异地不曾变老。 她的父亲坐在那里喝可乐看电视,发现我同样是可乐爱好者瞬间变得十分热情,竟与我隔代交流起来。我说我中学时曾经来过这里好多次,房子都没变,连外面涂上的黄漆都是一样崭新的黄色。老父亲说他们家每年都会油漆,一层一层的油上相同的色泽,当然看起来什么都没变,但住在这里的孩子逐渐长大了,J的兄姐已经结婚搬离,空房变得好多。 “不过还有她在这里。”他欣慰没有出嫁的小女儿会陪他们守着。 “对啊,可惜她不喜欢喝可乐。”我故意开个玩笑,转移老人家总会越陷越深的旧日泥沼里。 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刚好碰到J的女生朋友带着父母来拜年。 J曾跟我提起她,我还知道她的现任男友和J是同月同日生的。我知道的时候惊呼:这不就是电影《谁先爱上他》吗? “明明是我先。”J赌气把一整杯啤酒举头灌下,动作太大连她的短马尾都跟着晃了一下。 我认识J的时候她是长发的,每天绑着长马尾,在去她家的路上还遇到过正在追她的男同学,男生羞赧地低头走过,她倒表现得毫不在意。后来大学期末假期我回家乡遇到她,她理了短短的头,穿着格子衬衫戴黑框眼镜一副小男生的模样。我只问她眼镜是有度数的吗?她说没有。现在像是在两者之间保持某种平衡,她左边头剃了一角右边头发却及肩,眼镜也摘下了,她说这样可盐可甜。 有父母要照顾走不开 J的父亲离开客厅回房休息,挪出客厅的空间给客人们。女生与父母坐在我对面一张3人沙发,那真是一个长得很甜的女生,笑起来还有漂亮的酒窝。我也不好意思乱开话题了,心里盘算着赶紧把吃到一半的蛋糕吃完便离开。 J从房间拿出她们之前一起出国旅行的照片,她全洗出来贴在一个相册里,她开心地展示给我看,女生也在旁补充她们旅行时发生的趣事给我听。我们3人聊天的情景就跟一般姐妹聚会无异,小声说大声笑,但坐在一旁的父母像是被画了楚河汉界,冰着脸十分严肃地看原本就开着的电视。电视播放的是新年综艺节目,也是敲锣打鼓打闹喧哗,其实里面有一个主持人还是我和J的学弟,我当时想了一下关于学弟的传言,不过没有说出来。 我在离开的时候请J帮忙倒车,那样窄的一条道路无法转弯,只能笔直的退出去。越往后退越觉得高耸的教堂是一座大塔。 我想起中学时候与她一起经过那家教堂,曾经很好奇地问她:你进去过吗? 她说没有,我又不是天主教徒。 我也不是天主教徒,但那时的我进去过一间朋友去的教堂,在他们还没开始进行周日礼拜以前。我抚摸着一排一排的木椅子,木头的温润触感总是让人安心,我坐在其中一张木椅子的边缘,翻阅椅子上放着的圣经。 我凑近闻,圣经里有一股香味,不是一般新书的味道,我不晓得管理员是否喷了什么在圣经上。 当礼拜的人都进来以后,我夹在人潮中就再也感受不到独自身处在教堂的静谧与永恒感了。我趁朋友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教堂,就再也不曾赴约。 “你们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远一点的地方吗?”我问J。 这与当年问的好像是同一道问题,但可能也不是。 她利落地转方向盘,告诉我不行的,她们都有父母要照顾走不开,而且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女生会跟大部分的人一样与男友结婚组织家庭,那就再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了。 她把车退到路口,我取过钥匙驾车离开,她用力跟我挥手道别,就像以前华文课下课后我们要各自回自己的家。 我的车子又绕过那座教堂,看见那条可通往她家的小路,那真的是一条很小很小的道路。
7月前
我用身子顶着厚重的木门,以方便搬家工人从我的单位搬出一个个四方箱子。 对门的阿姨透过他们家敞开的大门,看见排列在我家门前的箱子,她惊讶地问:“你要搬家吗?” 校方宣布要把线上课全都调回实体课。为了方便上班,我从原本的公寓搬到靠近学校的公寓。这个搬家原因,我也跟对门的阿姨说了,换来她的连声附和。 “对啊,这个地点实在太远,去哪里都远。” “而且我又不会驾车,住在这里哪都去不了,要出门只能等我的儿子载我,每天都好无聊啊……” 我知道。我差点脱口而出。 阿姨约莫六十几岁,看起来是我母亲的年纪,常年穿着短袖T恤与及膝棉裤,一身居家打扮。我不曾见过她穿居家服以外的服装,碰到过她的儿子媳妇从外面回来,就是不曾见过她出门。她是在冠病疫情期间搬到我对门单位去的,我对于她的入住时间点也掌握得非常精准,因为打从她搬来以后,他们家紧闭的大门便会在白天时大大敞开,飘出食物香气、唱机歌声与说话声。 我一打开我家木门,映入眼帘的先是他们家供奉的观音像,我偶尔会对观音礼貌地点头打招呼。而当我转动钥匙开铁门时,听到声响的阿姨总会冲到门口探头看,看到是我她也会点头打招呼。 当我从楼下取回我的餐点或包裹,再次闪身入屋要转动钥匙锁上铁门时,阿姨又会从家里冲到门口看是谁。毫无疑问,当然是我,一直都是我。 阿姨喜欢盯着我手上的东西看,问我买了什么。 有时我还有点不好意思,也许我连着好多天都吃同样的食物。这么千篇一律的场景,毫无惊喜的答案。 我猜阿姨可能住惯了有左邻右舍的排屋。以前小时候我们家也是住排屋的,隔壁住着的两母子吵架了我家也听得见。还有隔壁的隔壁养了一只垂着奶子的母狗,她有时会趁着我家篱笆门没关冲进来串门子,甚至陪我走路去附近杂货店买东西。家里的大门在最后一个人睡觉以前,都是敞开的。而我母亲就像对门住着的阿姨那样,听到门外有声响,便冲到门前去看。如果她忙着炒菜,会叫我去看。可能是送报纸的人,可能是手里拿着福音传单来布道的人,可能是请求募捐神庙香油钱的人,可能是突然兴起想来送榴梿的远方亲戚。 一整条巷子的人总是走来走去,有时到东家听一个八卦又到西家去说。最后整条巷子的人都共享了秘密。 曾经一天听两个版本。早上一个街坊阿姨坐在我们家的客厅里,悄声跟我母亲说巷尾那一家的兄妹啊,他们的父亲不是同一个人,甚至都不是现在这位父亲。但下午那一家的老奶奶也来了,说街坊们乱传孙子们的父亲是印度人,其实是华人。后来我学校的同学也在电话中跟我说,她暗恋的男生与我巷尾的女生正在交往,她相信对方就像谣传的那样是华印混血儿,不然眼睫毛怎么可能那么密那么长。她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嫉恨与侥幸。不过她的皮肤好白啊,我说。 不只是人,连家里的猫也爱好看热闹。我傍晚时会和猫坐在家里那扇敞开的大门前一起看风景,看走过这条巷子的人和动物。家里的猫看路人一般只是瞇着眼,安静蹲坐不太上心,但如果看到狗追摩托骑士或猫与猫激烈吵架,猫会站起身来瞪大眼看,尾巴立起来硬挺挺的。我也俯下身子,用手撑着下颌,尝试用猫的高度往外看,像一个邻居一样跟猫一起八卦街坊。 如今在公寓单位里,有时隔着落地窗往下看,会看见楼下的小公园有人戴着口罩来回绕圈散步,小朋友们在玩羽毛球,负责修剪草木的印尼劳工坐在石头椅子上休息按手机。有几次还看见一群约有五六人的肌肉男穿着黑色背心在做伸展动作,全都是健美先生般的身材。我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主要是疑惑他们到底是屋友,抑或是其中一位住户约了他的健身友人们一起来运动。疫情期间健身房不开,可能他们无处可去,只好穿着平时健身的服装,到公寓公园里锻炼身体。 不过即使我不往外看,单凭声响依然能掌握周围住户的一些线索。 透过天花板传来追逐与奔跑的声响,我知道楼上单位起码住有两个小孩。他们平日常玩类似玻璃弹珠那样的玩具,落在大理石地板上会有清脆的咚咚声,一声接一声地弹跳。隔壁那对夫妇也有了新生婴儿,总在半夜哭泣,从我卧室的浴室传进来,潜入我的梦中。而我洗澡时候随意哼的歌:“看我乘风破浪,多诚实的欲望,努力唱摇一摇一摇一摇一摇一摇……”说不定隔壁邻居也知道我正在追哪一档综艺。 随着疫情渐趋缓和,政府把行动管制令放宽,只要确保同一空间里人与人能保持一米的社交距离即可。多人的公司会采用轮班的方式错开群聚,让员工轮流回公司上班。 从那时候起,我一周会去校园打卡两次。 回到久违的校园,我的车子停在校园内的红绿灯前等绿灯。结果不是人在过马路,竟是成群结队的猴子浩浩荡荡地过马路。 下车后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太空了,空得不像校园,像电影中的无人城市。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忍不住心惊,以为丧尸出没,赶紧找个转角躲起来。这么一躲,却又觉得自己才像见不得人的丧尸。 我提着装有鱼罐头的袋子到处找猫,嘴里喊着咪咪,双手掩护着袋子怕半路被猴子抢劫。但没有,我饶了好几圈都没遇到以前熟识的黑白母猫。瞬间感受到了末日,也许猫在这里有过一场浩劫而我不知道。 除了打卡的那两天,其他时候我还是一整天的待在我的公寓单位里,继续线上购物与点外卖。我习惯坐在厨房的木桌做事,手指打在电脑键盘上像弹奏乐曲。这种无内容的声音让人着迷,类似小时候睡房中老风扇的哒哒声,或母亲在我房外踩踏缝纫机的声音。 但有些声音是有内容的。 我听见对门阿姨坐在他们家的客厅讲电话。因为大门敞开的缘故,听起来就像坐在我家客厅跟我讲话。想必她的儿子媳妇已经回去公司上班,家里只剩下她照顾还未上学的孙子。中午孙子在午睡,她的时间不好打发,便开始聊电话。她常拨电话给她家乡的亲人,从说话口气我猜对方是她的女儿。阿姨会巨细靡遗地诉说她在吉隆坡的生活。 我被逼暂停手上的工作,托着下颌听阿姨讲电话。 你要吃补啊,阿姨说。阿姨会顺着自己的建议聊起今天的菜色。 我打开Grab点餐,竟然就点了一盅人参鸡汤。 想起以前和室友同住,她比我迟睡,有时在我睡觉的时候看电影。如果看的电影是我听得懂的语言,我即使闭着眼睛,脑中也会有一幕幕的剧情在上演,往往她看完了一部电影我都还没睡着。隔天精疲力尽,脑袋重重的,毕竟我耗费脑力脑补了一部电影。我后来拜托她看欧洲电影,听不懂的语言就是无意义的声音,无意义的声音对我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生活是逐渐回到轨道的。 我让自己在脸书上浮出脸来作为一种重启。接着开始与人在校园中隔着口罩寒暄,慢慢进阶到相约吃饭,最后又回到以前那样脱下口罩拍合照。 我从一周去学校打卡两次过渡到3次,后来校方规定我们5天都要去。 我在中文系楼层惊喜地发现好久不见的黑白母猫。她的身体是白色的,唯独一管鼻子是黑的,特别好认。我叫她无尾熊。无尾熊带着7只也是黑白色的小猫躺在走廊的木桌底下。我赶紧从包包中取出鱼罐头,倒在小盘子上给她吃。我的手指在地板上拨弄逗小猫,一只只小猫弓起身子要从桌子底下扑过来玩。我想像如果我有一个后院,或许可以把它们全都接回去,让他们瞇着眼在草地上晒太阳。8只黑白猫在草地上的画面,大概就像乳牛在大草原一样。 无尾熊吃完鱼肉后满足地舔身体。我摸摸她的头,问她:“你都过得好吗?” 她突然咬了我一口。
8月前
8月前
我无意间发现屋顶上有一个男生。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问他。 从大马路转进巷子,我家在巷子中一排排屋靠路口的一间,而巷子末端还有一条通往太阳城的走道。我习惯以太阳城去命名那一地区,但其实太阳城只是身在那个街道上的一栋建筑物而已,建筑物的顶端架着一颗金铜色的太阳标志。发现屋顶上的男生那一天,我刚好从太阳城旁边的一家面包店帮家里买了面包,走路回家又经过那个小走道,抬头竟发现走道旁一间半独立屋的阳台外有一个男生趴在屋顶上。我们四目相接,是我班上一位男同学。 我们同班了好几年,我也经过这个走道无数次,但我从来不知道他住在这里。因为他家的大门是开在另外一条巷子,所以出入跟我家是隔着一条巷子的。 当我知道以后,每次在那个时间点买了面包如果遇见他趴在屋顶的话,我们会稍微聊天,但回到班上我们从来都不会这么交心。 “太阳城到底卖什么呢?”他曾经问我这个问题。 我提着买好的面包走到太阳城的门口,隔着贴有黑膜的玻璃门往内看,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我曾经在那里看到过穿着很性感脸挂着浓妆的女生走入太阳城。我那时只是小学生,并不能从人的外表去猜测人的身世或身分,当然这也是小孩的优点。每次问母亲太阳城到底卖的是什么,她说卖的是娱乐,我又问娱乐是什么,母亲说比如游乐场。 我知道游乐场,从太阳城前面过一条大马路来到南市市政厅,那里有摩天轮可以坐。我以前以为游乐场只有摩天轮和鬼屋,这似乎是古晋许多小型游乐场的共同点。母亲带我去坐摩天轮,坐上去的时候天色未晚,一根针一根针的动,下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我告诉屋顶上的男生说,太阳城就像游乐场,可是他不相信,因为他不认为太阳城里面有一架摩天轮。说不定太阳城里面有鬼屋?我辩称,毕竟玻璃门那么黑。 像女老师一样竭力撇清 长大后我去了吉隆坡的太阳城,就在金河一带,是一个商人带我和几个女老师去的。口头上说:带你们去见见世面。 里头很暗,光都集中在一个大舞台上。商人应是常客,我们直接被领到正对舞台的位置,那时舞台上有一个年轻女生穿着全身水钻的贴身洋装在唱歌。舞台的灯是垂吊钻石状的,跟女生身上的水钻互相折射,整个俱乐部的氛围像是我看过的90年代初的香港电影。商人用手召唤旁边的侍应生,耳语几句,舞台上的女生就被挂上一个花环。下台的时候女生坐到商人旁边,瞥了我们一眼,又旁若无人地贴着商人跟他撒娇。听女生的口音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她铿锵的咬字反而与她的媚态不搭。 连续上台的好几个年轻女生虽然歌艺普通,但都获得了男客们赏赐的花环,唯有那看起来有点年纪的男人唱歌颇有张学友的风范,把〈吻别〉最难的那一段高音“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也飙上去了,却没有呼声也没有花环。随行的中年女老师为他打抱不平,认为是龙入浅池被虾戏,商人听见戏谑着说:“老师对他动心吗?”女老师忙摆手否认。 我们一根针一根针的动。 在摩天轮上看风景,在最高点时母亲会要我尝试找寻我们房子的位置。根本不可能找到,毕竟我们的房子那么普通地混在住宅区里毫无特点的排屋中的一间,但我可以非常确定地指出太阳城。从太阳城往后推敲,其实可大略知道我们房子的所在,还有男生所住的房子。我用手指说我有一个男同学就住在那里,我们有时候会在走道聊天。母亲竟然像逮到什么般问长问短,而我也像女老师一样竭力撇清。 当时电视有播电影《太子传说》,里面的张学友很酷,这才是真相。其实我那时喜欢的不是任何人,也不是屋顶上的男生,而是电视上远如星辰的人。 屋顶上的男生升上中学后就再也没有爬上屋顶,我们也没有同班了。他终究一根针一根针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9月前
一个历经爱情挫折的朋友跟我说,他与几个单身的人同住在一间房子里。其中一人是屋主,他上网贴招租广告,把屋内另外3间房间分租出去。他们原本并不认识,职业也不一样,住在一起却异常和睦。圣诞节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布置一棵圣诞树,准备礼物放在树下给对方。礼物当然不需要很贵,没人会期待屋友送自己昂贵的礼物,但因为熟知对方的生活而送得特别实用,像是一块手洗肥皂、一条毛巾、一把头皮按摩梳。他们已经住在一起超过5年了,有可能会一直这样直到70岁。 这让我想到了日剧《四重奏》。4个人聚在一起吃唐扬鸡,讨论到底要不要在炸鸡上挤柠檬汁。松隆子想到了自己以前失败的婚姻,可能就是源于她擅自挤了柠檬,没有事先过问另一半是否想要。人对亲近的爱人最自以为是。 我初次和陌生人住在一个屋簷下是我们全家从老越搬到古晋的时候。由于父亲有好几年工作岗位都不在古晋,他就把古晋的房子租给一个朋友,而那个朋友作为二房东又把另外两个房间租出去。结果父亲要收回房子自住的时候,他才告诉父亲这件事。他自己可以先搬出去,但另外两房的人还没找到落脚处,他请父亲暂且通融一下。 于是约有半年的时间,我和父母睡在楼上主人房,3个哥哥挤在楼下的小房,与楼上两间中房的两组陌生人住在一起。 主人房旁边的房间住着一对中年夫妇和他们上小学的女儿。女儿大我一两岁,但平时跟我上不一样的小学。下午的时候,两夫妇经常在房内吵架,女儿便把书包背出来,坐在二楼房外的阶梯上,把作业簿打开铺在膝盖上写作业。我每次听到那对夫妇的吵架声,知道她一定就在阶梯处,我也会拿我的作业簿出去,跟她并排坐在一起,两人字体歪歪斜斜地写作业。我那时也问她为何父母会吵架,她说爸爸已经失业很久了,妈妈一直骂。等那对夫妇吵完,作母亲的便会打开门叫女儿回房,我也回到主人房睡午觉。 这对夫妇是先搬走的,哥哥们都很开心,他们终于可以搬上楼了。我倒是有点舍不得那位一起写功课的朋友,因为我们在学校也不可能再见。 另外一个房内是两个二三十岁的女生,她们吵得比那对夫妇还凶。有一次我们坐在楼下客厅看电视,天花板竟然落下一些沙尘,是楼上的她们锤打地板造成的。听她们吵架的内容,我发现她们其实不是姐妹,也不是朋友。 后来她们也搬走了,那个房间变成我一个人的房间,床头摆上一整排蓝眼睛的洋娃娃。我蹲下用企鹅步沿路抚摸木质地板,并没有发现任何的破损或痕迹。我原本以为我会找到被上一个房客偷偷刻下的一行字句,像去旅游胜地必定有人在大石头上画下某某到此一游,或学校所有的木头桌椅上都肯定有涂鸦的字迹,结果都没有。这让我好失望。 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再次和完全陌生的人住在一起,而且是同一个房间。我们3人的桌子并排面向窗,窗外是一棵很大的丹绒花树。我占了中间的位置,经常戴耳机才能专心做事,结果她们两人各踞一端穿越我聊天,最后还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可能是个性,可能是喜好,这都勉强不来。每次即使已经熄灯躺在床上准备睡觉,还能听见她们躺在各自的床上隔空对话,有说不完的话题。 来我房间串门子的女生 那段时间有一个住在同宿舍不同楼层的女生会来我的房间串门子。宿舍的单人床实在太小了,我躺在床上,她便坐在我床边的地板上,靠在床缘和我说话。她当时总是羡慕着一个跟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生朋友。对方长得比她好,家境比她好,成绩比她好,比她更受大家的欢迎。她经常这么说。她比任何人都崇拜对方,却在夜深人静时想到对方而痛苦不已,往往边说边掉泪。这样的关系就像双胞胎,她希望对方过得好,但她也希望得到所有对方得到的一切。可能重复了太多次,我每次都听得昏昏欲睡。 总是在天亮后才发现我们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我把她摇醒。可能年轻就是本钱,即使坐睡了一晚,她也不觉腰酸背痛。我们会一起去洗脸刷牙,再一起下楼去宿舍食堂吃早餐,把前一天晚上的事又抛诸脑后了。如果两位室友刚好也要吃早餐,我们还会坐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讨论食堂的菜单。我们老是笑着说,星期六的早餐绝对不能错过,因为有汉堡,一星期只有那一天有汉堡。 大一结束前,学校宿舍给我们填续住意愿表,想续住的人可以申请,宿舍会从申请者对宿舍的贡献来评估,是否要保留房间给他。我们都选择搬出宿舍,跟自己另外的朋友在校外合租。在那以后,我和她们就从来没有聚在一间房中了。就像生命中遇见过的大部分人一样,我仅在脸书上看见过她们张贴的照片,窥见她们片面的生活,成为偶尔点赞的脸友。
10月前
疫情之后养成新的习惯。早上起来敷一片早安面膜,打开手机点外卖,洗漱之后煮热水,泡一杯咖啡。这个时候手机响起,是楼下管理员打电话来确认是我叫的外卖,我便戴着口罩到楼下取餐。简直是仪式一样,回来先用肥皂和流水洗手20秒,把口罩妥善放进袋子中丢弃。接着,拉开落地窗的窗帘,把餐点摆在客厅的小茶几,阳光躺在食物上发出自然的晶光,可能比真实入口的口感更美味。拍一张照片传给远端无法见面的人,告诉对方,这是我今天的早餐。 母亲有时也会传来她在家乡吃早餐的照片,搭配长辈最喜欢的早安图。 早餐总让我想起父母。在吉隆坡生活以后,一年回乡一两次,每次回乡与父母的固定相处时间便是早餐时段。为了配合父母的用餐时间,我会起得比平日更早,等他们把孙子都送去上学以后,7点半左右我们便一起驱车到家里附近的茶餐室用餐。父亲通常都吃粥,母亲吃糕点,我吃哥罗面。3杯热咖啡或奶茶。他们会趁那个时间跟我聊亲友邻里最近发生的事,有时甚至是我中小学同学的近况,这些老同学可能刚好是他们朋友的孩子或媳妇。吃完早餐后父母会去买万字票或晚餐的食材,我则在车里按手机等他们。 小时候与父母一起旅行的片段,我会想起的也是酒店里天快亮起的那段时间,而不是那些旅途中的风景。 配合政府给公务员的旅游津贴,父亲每隔3年便会策划一次国内旅游,我们会从砂拉越飞到吉隆坡来。哥哥们上中学了不想跟,父母就只带我同行。住酒店的时候我和父母睡在同一个房间,即使是二加一床位的房间,早餐券也只给两个位子,自然是留给两位大人的。如果我真的开口要,父母中的一人也必会退让或考虑加钱买早餐券,不过我从来不会这么说。 喜欢在父母聊天声中慢慢苏醒 天还在黑着的时候,大概早上五点多,我会在父母的聊天声中醒来。他们可能会谈论新闻的内容或外面的天气,他们还特别热衷于猜测某某相识的人可能中万字票。母亲虽然常说自己数学不好,但她却能记住周遭相关的号码,简直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只要看到报纸上刊登的万字票中奖名单,她便能马上调动脑中的数字资料库,说这个数字不就是谁家的车牌、门牌或电话号码吗?一旦吻合,她便觉得别人跟她一样都会用这些数字买万字票。 我喜欢听他们谈论在什么情况下买了哪些字,要如何拆解梦中的吉祥数字,或参加婚礼丧礼时候应该如何拼凑日期与年龄数字,类似我放学后翻报纸必看的每日星座运势,带着一点神秘。 当天色开始蒙亮,母亲会拉开窗帘让光进来,和父亲轮流去洗手间洗漱。他们是酒店餐厅中最早的那一批客人,6点半或7点抵达餐厅。我会一个人待在房间继续睡觉或拿遥控器转电视频道看。8点之前他们就会回来了。母亲拿着用面纸包起来的咖哩角给我吃,还是温热的,配着酒店提供的茶。那时候吃的咖哩角好像是最美味的,包含了我对于酒店早餐的向往,可惜咖哩角里面的鸡蛋是水煮的,是实心淡黄色的。母亲在旁说你要认真读书,长大后会赚钱,你就能到处去旅行了。我心想那时候我便可以吃到酒店早餐了,我想亲眼看厨师把煎蛋放到我的盘子上,蛋黄跟咖哩角一样金黄色的,发着光。 真正的长大往往与想像不同。 长大后的我已不在意酒店早餐,订酒店的时候也不一定勾选早餐,因为我总是不小心睡过酒店规定的早餐时间,吃不到容易悔恨。加上外面好吃的东西太多了,已经不会在意这些。但与父母同房且在他们的对话中慢慢苏醒的记忆日益深刻,总是让我联想到爱,或夫妻之间既日常又幸福的氛围。
11月前
我和两位友人坐在一家热炒店里,点了几道菜,一些烤串,两瓶海尼根啤酒。3个人喝着各自杯子里的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样的时刻竟让我觉得最接近电影里的场景。电影中的人喝酒聊天,对话都不会太满,他们会在聊到某些话题时安静下来思考,托腮子发呆看向远方,然后再继续。 我们仨是临时约起来的。前一天晚上我们的大学老师S突然病逝了,当天中午我接到其中一位友人的电话,她们正准备出发去参加S老师的告别式,想到我们刚好都住在同一条路上,可以兜来我家载我一起去。 告别式结束后,因老师骤逝所带来的沉重感,3个人都不想马上回家,于是临时起意去我们住家附近一处热闹的商区晃晃。 周末太热闹了,其实很难找到停车位。刚好看到有人倒车,便随意地把车泊在那个位置上,下车找吃的。我们走过了好几家商店,翻看餐厅前的菜单,没有遇到钟意的,最后却被一家热炒店门口烤肉架上正在烤着的烤肉串所吸引,径直走进店内找个位子坐下。 我们3人都穿着款式不同的全黑裙子,不晓得周遭是否有人发现这一点。 我告诉她们,在我为告别式选了黑色长裙、黑色袜子、白色口罩时,我想起了以往S老师总会发现我穿上了新衣服,也会称赞我身上的某处细节,比如耳环的款式、口红的颜色、刚修剪好的头发。S老师爱美,也爱看别人扮美,我在出门前甚至犹豫可不可以悄悄擦口红,反正戴上口罩别人也看不见,只有我和S老师知道,变成一种私人的小秘密。 我说完自顾自地笑了,实在是很难相信S老师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毕竟S老师在离世的几天前还跟我一起在会议室开会。一开始坐在我的身边,后来因为空调冷气直直吹下来,她又换到我的对面。不久前,走廊堆着一个一个箱子,长长地排到我的研究室门口。我们是邻居,她研究室的门开着,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绑着马尾的她正忙着收拾,我环顾了研究室,聊起大学时期来见S老师的我曾坐在那张沙发,而现在她竟然就要退休了。 那张海蓝色皮质沙发啊,她们也都还记得。 她们已经好多年没见到S老师了。其中一人最后一次与S老师见面是在几年前的婚礼上,这年头要见故人不是在婚礼就是在丧礼。另一人更久,是在大学毕业典礼。 我们聊起大学初遇的场景,彼此有过交集的老同学的近况,如今工作上的如意与失意。兜兜转转话题又回到了S老师,我说她正计划着写一部长篇小说,连题材都想好了,等着退休后完成,谁知她却在退休前病逝。 老师请我们全班去看电影 说完我们都陷入了沉默,想着自己心中的事。也许最感慨的是,活着的每一日都举步维艰,但回头看却还是觉得人生太短。 席间有人的手机响了,是工作上棘手要处理的,只好对着手机应付,我与另一人也毫不在意地穿越对方聊起天来。电话挂上以后,也没人追溯原本的话题,又从当下的谈话中聊下去。 吃着眼前的麻辣羊肉串,谁说自己计划疫情以后要去成都一个月,吃它一个月的麻辣火锅。我说成都也是潮流之都,帅哥美女很多,说不定有香辣艳遇不要错过。忽然又提起某某我们认识的人,疫情没得出门也不打紧,靠交友软件摇一摇就摇到了一个如意郎君。 这都是缘分啊,就像3人聚会一样。我们没有干杯,似乎也不是适合干杯的日子,唯有相互倒酒。结账后走了好一段路回到车里,道别时只说不晓得下一回的聚会在什么时候,但我们谁都没有开口邀约。 想起S老师曾经请我们全班去电影院看《画皮》,S老师就坐在我旁边。当我看到赵薇满头白发被当成妖精的一幕,我不好意思从包包中抽取纸巾,只好让眼泪沿着脸颊默默流下。 这些都在不久以前发生,不过注定会变成很久的事。
1年前
有时在夕阳快落幕以前的半小时,远处的云层中会有漂亮的红霞,霞光照入未开灯的客厅地板上,总是让我想起那句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踏着七色云彩回来娶我。” 不过在香港,即使是在电影之中,也鲜少有那样的浪漫。有一次听黄绮琳导演谈论电影《金都》,提到电影中一幕居住单位洒入红光的画面,实际上不是夕阳,而是店屋对面金都商场外招牌上的红光照射进来。这就像电影中邓丽欣所饰演的香港女子张莉芳,与她有婚约的是为了拿到香港身分证而假结婚的大陆男子,但接下来即将与她步入婚姻的男友也不是她心中的理想。现实中没有王子,她的未来没有着落,她最后毅然决然地买了一张居住单位里根本放不下的橡木餐桌,算是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她自己的梦想。电影也投射了香港人对于空间与自由的追求。 在香港,店与店之间的距离非常靠近,住在楼上的房客从他们家窗外望出去,看到的都是招牌。所以王家卫的电影总是要拍招牌,那其实正是香港的日常视野。 对于香港,我好像永远都无法看清这座城市它本来的面貌。即使我已经走在香港的街道上,我仍觉得自己是通过层层电影滤镜在看,就像有人旅游的时候不亲眼去看,反借助相机镜头对焦一样。甚至听周遭的人讲粤语,都让我瞬间回到中学时期,每天傍晚我坐在客厅电视机前捧着碗看港剧,看饰演Jessie的郭可盈说:“张大勇!你同我企住!”广告时间再去厨房匆匆加菜。 为了王家卫,我和台北人去了一趟重庆大厦,还去搭半山扶梯。从扶梯看对面那一格一格的公寓单位,幻想能看到对着滴水抹布喃喃自语的梁朝伟,或正在给鱼缸换金鱼听California Dreamin’在打扫的王菲。也许在哪个转角也会遇到热情似火的莫文蔚,然后真想闻一闻那到底是什么味道的香水。 走完半山扶梯,绕过去就是石板街。我想亲自走一遍《色戒》电影中王佳芝与友人们表演结束后去吃宵夜的路,他们肩并肩踢踏踩在阶梯上开心哼歌,还坐上了叮叮车。 那时梦想还没破灭。 我们坐着叮叮车来到跑马地,一人一杯啤酒,站在跑道边近距离地看马。发现开跑前训马师都会牵出雪白的白马来到黑褐色马匹旁边,让马儿耳鬓厮磨一番,但真正开跑时只剩下黑马在跑。原来白马只是供作鼓励,可能就是马界的美女吧,为了激发黑马的肾上激素,让黑马可以跑得快。 喜欢《色戒》电影的改编 马场的荧幕看板上会列出那一场赛马的马匹名字,有搞笑的也有吉祥寓意的名字。既然对赌马毫无头绪,我们决定随意挑个名字便下注。我们下注“忠心美丽”,希望这是一匹浪漫的黑马,可以为了心爱的白马奋力一战。下完注后我们赶紧跑到观众区去,站在观众区才能看完跑道的全貌。我们用力为“忠心美丽”呼喊加油,可惜它还是输了。 我们又搭叮叮车离开。 叮叮车驶在跑马地一带,台北人提起不久前金庸去世的养和医院,不晓得叮叮车有没有经过。我想起小时候躲在睡房中偷读的《神雕侠侣》,杨过与小龙女的爱情大概是无法在这个时代存活下来的吧。 但文学是永恒的春药,电影也是。 电影的最后,刺杀行动败露以后的王佳芝坐上三轮车,她跟三轮车夫说要去福开森路,那是前几次她和易先生约会的地方。对比张爱玲的原著,会发现王佳芝去的不是福开森路,而是愚园路,她亲戚的家。 我喜欢电影的改编,甚至我觉得电影的改编更接近张爱玲“从很低很低的尘埃中开出花来”的美学。 电影中的王佳芝,坐在三轮车上看着颜色鲜艳的风车在转,耳边叮叮叮的响起,她还是相信爱情的。
1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