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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

夜空中发亮的物事总能引起关注,驱动想像。如月亮。 要是加点声音,效果更好。像烟花。 妙的是,月亮和烟花成了传统文化一部分。夜空是孕育文化的摇篮。 就记忆所及,逢年过节,烟花就未曾缺席。有到时到候夜空如期爆响火花的节日,像新年、农历新年、中秋节、圣诞节;有的则是爆响了,你心生疑窦为何放烟花于是才追问今夕何日的节日。 我新村老家有个习惯,往往只要外头爆燃声响,大人便会呼亲唤戚。放烟花咯,出来看,出来看!小孩要是动作稍慢便赶羊般赶,唯恐来不及瞧上一眼。毕竟烟花的长短难以预料。而长短往往取决于价格。 那是个暗号。静夜之中,拖长音的咻——继而厚重的碰!像雷公往一只半边天大的鼓敲了记重的。于是叔舅姨嫂拖家带口地奔往屋前马路,看远处炸裂的艳丽花朵。我也是从小被呼唤、被拖曳而去的一分子。小时候确是新鲜事;长大后,悸动渐如潮水般退潮。不过仔细追究,其实并非完全无动于衷。要是烟花秀出未曾见过的花样(—就像期待喷射机兜转出更多花式)注意力会久久被抓住。只是无法再如小孩久久凝望普通单调的烟花。成长过后的挑剔眼光。谁都一样。 于是每年农历新年新邦波赖大草场的烟花秀备受期待。谁家买的烟花不是秘密——那几家“有钱佬”。烟花多是走私货也是心照不宣。大年初一晚,注意了,大草场中人影晃动,提着个烟花箱放到大草场中央,箱内是装满火药的圆筒,黑暗中燃起一点火,小火光靠近导火线,接着人影急匆匆走开。拖长音的咻——一条长长的、若有似无、虚线般的尾巴喷往中天,继而厚重的碰!15分钟到半个小时的烟花秀让新村众人走路、骑摩托、骑脚车,应声赶来大草场旁观望新村夜空一年一次的华丽爆亮。 烟花起源于汉朝。古人往火里投入竹茎,竹茎噼里啪啦清脆响亮,爆竹二字便来源于此。后来出现硫、木炭及硝酸钾混合而成的火药,放入竹筒点燃,不仅声响巨大,而且喷发美丽火光,用以辟邪驱鬼再好不过。稍加改造,控制燃爆程度,提高射程,调节颜色,一个声光俱全的传统由此诞生。不过,就在爆开的细碎石子如雨点般洒落,人们不得不抱头逃窜之际,我估计有一天自己将对烟花彻底麻木。新邦波赖也好,香港维多利亚港、台北101大楼、悉尼歌剧院也罢,像杯中水放到冰箱中彻底结冰的麻木。心理上的麻木。文艺性的麻木。 结果是,非也,非也。只身到外地工作,每当耳边响起那熟悉的节奏,始终会不知觉地离开房间走到外头去看。远方,烟火。独自看烟花不是为了驱鬼,而是为了怀念,为了在咻——碰!之间参悟非得众志成城、携家带眷地看烟花不可的道理。马克思毕竟说得对,人是社会性的总和。看似孤身一人,只要咻——碰!一出便引发巴甫洛夫反应,掀开意识的地毯任由社会性从地毯下的深洞凝聚成一股强劲的风直蹿而上。 烟花在文艺的世界里(尤其流行歌)是很有个性的啊。要感受幻灭与淡然,且听张学友及欧丁玉的〈烟花句〉;物是人非,时日苍凉,有周杰伦〈烟花易冷〉;脆弱与坚强,我就是我,非张国荣的〈我〉莫属;对人生百废待兴的憧憬是Katy Perry〈Fireworks〉的精神主干;华晨宇在〈烟火里的尘埃〉嗷嗷悲鸣要找回来失去的童真与坦率。美丽、短暂、仍不得不追求。烟花百试百灵的象征。再听一曲——天空正绽放无数花火,短暂美丽的花火,没有空去想明天以后。叮当,〈花火〉。干脆利落,活在当下。有什么比烟花更适合比喻活在当下?电影、电视、MV,播到感人情节也无非烟花、旁白及慢镜头。黎紫书更是用〈烟花季节〉表示两个族裔之间爱情消散后的悲壮、凄凉与惋惜。 烟花的实用性及象征性尚未物尽其用。 麻木,远着呢。 中秋我总认认真真地看月亮 而我记得大学时候在雪兰莪沙登当实习生的那3个月,在Tesco买了个最便宜的天文望远镜,每晚到公寓楼顶将望远镜对准月亮。现代人的望月和古人不同。古人望月,为月亮取昵称。玉盘、广寒宫、冰魄、明镜、碧华、玉鉴……优雅、华美、且都有动人典故。啊,月亮,月亮的象征就不多说了。中秋的主角,相思的凭借。抬望中天,静静地挂在那儿的月亮是两端空间唯一的中介。〈水调歌头〉千里共婵娟。〈静夜思〉低头思故乡。《1Q84》天吾和青豆。《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柯景腾与沈佳宜。月亮本来呢,安守本身,任由想像驰骋。奈何人类主动出击掀开“神秘的面纱”。这一掀,远看是圣洁清辉,近看是道道地地石头一块。Katy Perry更不给面子。Boom,boom,boom, even brighter than the moon,moon,moon。比起月亮,Katy Perry无疑认为烟火更耐看。但逻辑不对啊。月亮悬在那儿,任你看,任你着陆,任你收集岩石返回地球研究。而烟花是在夜空及视网膜上逗留的虚像,无法细细地观察其内部结构。即使用最牛的显微镜。点、线、面、立体、内容,唯有月亮具备啊。 烟花与月亮,一静一动,一短暂一持久,一绚烂一平实。夜空中的太极两仪。 天文望远镜后来被我收进家里储藏室,但每逢中秋我总认认真真地看月亮。不是整晚在看,而是在某个时间点实实在在地将月亮看一遍。看着难免心生愠怒。月娘啊月娘,你的确不争气。静如处子、沉默如鲸、平日的川剧变脸阴、晴、圆、缺也没多少人注意。曾经辉煌,如今落得只懂一些博人眼球的煽情伎俩。要不是新闻报导血红月亮、蓝月亮或超级月亮将于某时某地某经纬度出现,人类煞有其事严阵以待,希望拍到绝美照片post到社交媒体以呼应海上生月明天涯共此时的悠久传统,大多时候你热切地注视众生,众生忙乎乎地将你遗忘。不对等啊。唯一紧密关注你的是地面大型天文观测仪—— 枯燥的观测日常。身为月娘,还真孤独。不过,且慢,我后来发现,不,不是的,月娘没被遗忘,你,素衣白裙、旋转、跳跃的月娘悄然地化身了!你化身众生手中的智能,光灿灿、亮晶晶,继续担当游子与故乡、远距离的亲友恋人牵线媒人的千古角色。来吧,你说,别抬头,头低下,月娘在召唤。像那〈逍遥游〉鲲化作大鹏的事迹,物与物、种与种的演变幻化无穷,匪夷所思…… 夜空中亮眼的物事还有很多。如星星。但身处赤道,星星寥寥无几。星座图上琳琅满目的星星非为你我而设。要看“漫天星空”唯有到希腊或埃及。孔明灯、热气球、飞机、火箭、人造卫星、探照灯、流星及UFO都为夜空奉献亮光。古往今来似乎总有什么在想方设法打扰夜空的宁静。而在人类发明更能绚丽地点燃夜空的技术之前,烟花仍能在心海之上燃爆、照亮、久久地震慑我们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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