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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

最近读了一些马来西亚原住民的口传民间故事,我惊讶地发现,有些竟与童年时听过的童话故事非常接近,有些则颇为骇人,涉及不少血腥暴力元素。原住民没有文字,他们的神话、历史和传说都是依赖口语代代相传。不难发现,这些传说多是关于人与动物和大自然之间唇齿相依,但又暗藏危机的复杂关系。在其中一个森脉人(Semai)的传说里,一个老妇在捕鱼时看到流出美味汁液的野蕉树,忍不住把汁液刮下来品尝,浑然忘了在古老传说中野蕉树是被神灵附体的,结果被惩罚变成一只恶灵,还把自己的家人残忍杀害吃掉。 母亲在我和妹妹小时候也经常说一个关于巫婆吃掉小孩的故事,都是些老掉牙的情节,不过用来吓唬我们,让我们乖乖听话吃饭。母亲确实是个说故事的能手,有趣的、伤心的、刺激恐怖的,什么都有,信手拈来。我不是她唯一的听众,每逢亲戚朋友到访,小孩们都会一窝蜂地簇拥着她,嚷着要听她说故事,倒不是为了那些老是重复的故事情节,而是想再次经历听故事时那些惊讶、兴奋、揪心和恐慌。 人才是故事的灵魂 后来大家都长大了,也渐渐淡忘了那些幼稚的故事,但那时候盘坐在某间房间里,关上灯,和其他孩子一起屏气敛息地听故事的画面,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如随时能召唤至眼前的古老幽灵。我想,母亲的故事之所以如此扣人心弦,不单是因为全是她个人的即兴原创,更重要的,是她总是会绘影绘声、手脚并用地把故事说得栩栩如生,让我们有身历其境的感觉。每每说到紧张关头,她还会不知从哪里变出道具,引得孩子们个个着神入迷,屁股牢牢地黏在凳子上。 有时候对于没有把母亲说过的故事记录下来,仍会感到些许遗憾,但又觉得,保留了重要的情绪回忆或许也足矣。文字是故事的载体,但人才是故事的灵魂,故事需要被“传”和“说”,而能够做到“传说”的也只有人。不过,如果说故事的人不复存在了,记忆逐渐化为遗忘,想保留的也被时间无情剥夺,那我们唯一能依靠的,大概也只有单薄无味的文字了。
5月前
爸爸身形矮小,身高仅有160公分,瘦削的骨架撑起身子,也不怎么长肉,背影看起来略带沧桑。他去世前,我的身高已经逼近他。然而在他离开的第7天,我对他的认知,正如眼前的遗骸,碎了一盆。 天蒙蒙亮,我们一车人前往火化场为爸爸进行捡骨仪式,而后将其载往佛寺,完成最后的入龛仪式。下车时,微风迎面吹来,这个布满遗骨的地方,温度好似降了几度,我全程挨着妈妈站。预约时间到了,我们深吸一口气,进入其中一个房间。 工作人员事先将爸爸的骨灰放凉了,矮桌上还放了铁夹、香水,以及我为爸爸挑选的骨灰瓮。前几天还在热辣辣的烤炉中烧烤,数日后爸爸已不见人形,躯壳被压缩成一块又一块的。工作人员嘱咐我们捡大块的骨骸。轮到我的时候,我跪在桌前,小心翼翼夹了看起来最大的骨头,将其装入骨灰瓮,撒了一圈香水。家属逐个捡骨后,工作人员丝毫不留情地将爸爸的骨头压碎。我听不见爸爸的哀痛,却闻骨头在瓮里摩擦的声音,令我瞬间感觉自己的心凉透了。 爸爸即将入住新家 碎了,碎了,爸爸真的碎了。工作人员在骨灰瓮的瓶盖口绑了红色的彩带,以马克笔写上爸爸的姓名,利索地打了一个蝴蝶结。死亡,对从事相关行业的专人看来,如此轻松。而后,哥哥捧遗照,姐姐捧骨灰瓮,我捧香炉,我们前往佛寺,安置爸爸的骨灰瓮。正和坐灵车那回一样,我们沿途必须喊爸爸的魂魄过桥。火化场离佛寺有40分钟的车距,我们三兄妹各有心事,杂乱纷纷,还得让开车的表哥提醒我们记得喊爸爸过桥。 手捧爸爸的香炉,我所思考的问题是,人的一生,何以那么脆弱?这道问题太复杂,我带着心中的疑虑下车。我们将爸爸的骨灰和香炉安放在地藏王菩萨神尊前的铁桌,妈妈买了简单的素食,以及一对电子莲花灯,爸爸便准备入龛。僧侣带领素衣孝子念诵心经、往生咒和佛号,唱到回向文的“九品莲花为父母”,我不禁潸然泪下。僧侣带领我们上楼,爸爸即将入住新家。 爸爸的新家门牌是2020,离爷爷的2016仅有4间房子的距离。我们谁也没办法预料,正值壮年的爸爸会那么轻易地倒下,所以当初预购爷爷奶奶的骨灰龛时,不曾想到一并订购隔壁的骨灰龛。当我和妈妈回到佛寺订购骨灰龛时,只剩下这个2020的龛位,与爷爷的位置最接近。哥哥将爸爸的骨灰瓮放入正方体空间,僧侣念了经文后,关上他的家门。由此,我的粉末状爸爸,躲在一方小房子,在极乐世界守护我们。 【碎片爸爸 01】守灵/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2】Teh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3】香烟/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4】分梳/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5】钥匙吊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6】捡骨/金睿瑜(峇六拜)
7月前
死亡,原来那么散乱,那么措手不及。一切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整理。爸爸在殡仪馆设灵的第24个小时,他的遗体即将送往火化场,过往的是非红尘,终将化为一瓮骨灰。 一觉醒来,爸爸距离出殡倒数6个小时 。基于场地是我们向殡仪馆租借的,出殡之后必须立刻归还,所以妈妈陆续让我们准备清场。直到爸爸出殡前,爸爸的灵格已经收拾完毕,剩下灵堂的摆设,依然笃定地伫立于此,形成一场极简式的告别。 从爸爸出殡到目送他的遗体送入火化炉,时间以倍速的方式进行。从火化场走出来,只见天空仍然放晴,白云依然挂在蓝天上,我的日子即将恢复平白无奇的一天。爸爸平常使用的日常用品,能烧的都烧了,这箱他带不走的东西,姑姑说让我带回家留念。于是,我便扛着一箱遗物回家。 所幸近几年我们和爸爸不住同一个家,回家后不必触景生情,空间无法诱发我们对爸爸的思念。唯独那箱遗物,无声地提醒我关于爸爸的存在。我将它搁在房间的角落,漠视它的存在。直到爸爸去世的第6天,放学回家的我终于按捺不住,打开这个名为怀念的箱子。 爸爸回了奶奶家 爸爸的遗物箱竟是一些有的没的物品,如眼镜、手机架、年轻时的证件照、单据、小学成绩报告册、中学毕业纪念册和几本书等,凌乱不堪。我将所有物品倒出来,从而发现那个紫色企鹅的钥匙吊饰。这是唯一能让我们产生情感联想的物品,妈妈也有一模一样的钥匙吊饰。 受卡通片影响,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物是企鹅。我那时年纪太小,爸爸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个钥匙吊饰。爸爸将企鹅钥匙吊饰挂在妈妈的钥匙,自己也留了一个。我每天用钥匙开门迎接爸爸回家,感觉很兴奋。可是不久后,爸爸便从这个家搬出去了。虽然他隔三差五回来探望我,但从不留下来吃饭。那段期间,我不明白爸爸妈妈究竟发生什么事,只知道有时候他没有过来,紫色企鹅钥匙吊饰便留在门上。我和紫企鹅一样,默默期盼爸爸回家。 那晚是爸爸离世的第6个夜晚,我在被窝里等了一宿,他依然没有回来。据闻,他回了奶奶家,还让奶奶看见自己了。不晓得奶奶看见的,是爸爸的灵魂,还是思念的幻体。我想,爸爸依然不敢回我们家。 【碎片爸爸 01】守灵/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2】Teh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3】香烟/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4】分梳/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5】钥匙吊饰/金睿瑜(峇六拜) 【碎片爸爸 06】捡骨/金睿瑜(峇六拜)
7月前
对〈死牢〉的印象深刻,描述两人的互动很有电影的画面感。两人的性别不详,性取向不详,或许是在讲述自己心里另一个欲望世界。宋子衡以〈死牢〉作为《冷场中的裸魂》的第一个故事,正好模糊其他故事里的角色,逼使读者以新的态度去解读每个人物活着或死去的意义。 到底要脱下多少层皮才能呈现出“裸魂”?故事里的主角有一个特性,不论男女,都不曾怀疑过自己所持的方向。像〈熔岩〉里小叔对嫂嫂的爱慕,虽说世俗道德观念并没有让人活得更好,在没能力承担后果却还一味要牺牲,横冲得那么理直气壮。像〈香子〉里为了摆脱家人的安排,并不觉得选择当“风尘女子”是个问题,就只是寂寞而已。那错在“赤裸”,还是错在被看到“赤裸”? 写出三代华人的不同 宋子衡,原名黄光佑,1939年出生于大山脚,2012年逝世。活在这个时代的宋子衡刚好看到三代人在巨变中的交替。 上一代人从中国移民到南洋来讨生活是一种拿不起,放不下的情愫。在〈魂归何处〉中,刘佛放不下老家母亲与童养媳的盼望,放不下对岳父的承诺,又拿不起孩子们给予的新环境,拿不起从来没有停止在变的世界。〈绝症〉里的顾国根也是在病重时仍然放不下他要建起的“国根大厦”,拿不起对败家孩子的断绝。〈血源〉的乙康放不下父母刻印在他脑海的贫穷与病痛,拿不起新一代有自己思想和自尊的事实。 大山脚的第二代人稍微脱离了战争与贫困,人有点能力的时候会想做点什么来改善生活,当然要面对来自上一代的习性阻力。〈修堤这回事〉余正悟看到水患的问题,可是乡民还残留着从前敷衍的思想,要得到他们的支持,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金贵婶的某个早晨〉虽然形容金贵婶是个八卦,爱炫耀又守不住妇道的女人,可是从她发现蛇,关心蛇的去向的事来看,她在有余钱,有闲的时候也想用她自己的方式帮邻居。可能他们的处境就是所谓的“冷场”,他们都在冷场中努力的举手示意。 算是半自由的后代人,是活在一个肉身与自己灵魂革命中的阶段。〈香子〉一个要摆脱被安排的命运,“性”只是反抗现实的交易。〈妇道〉里白杏只是要摆脱“女人”这个名词,伴随的是自己也感混乱的自我需求。〈归向〉阿清只是要告诉大家,不是他拒绝了世界,而是世界拒绝了他。对阿清来说,他喜欢“枪”,就只是纯粹喜欢而已啊。 自选集的13个故事都离不开“命运”两个字,编排在宋子衡决定版的目录上的无论是要妥协、改变、抵抗或逃避命运,都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11月前
12月前
1年前
1年前
同样是坐在风扇下,翘着二郎腿,盯着播放着剧集的电脑屏幕,可美滋滋地抱着零食,惬意地追剧,和无精打采、两眼无光地盯着屏幕的状态却是截然不同。相信每个人都曾如此,明明不累,但就是打不起精神,感觉浑身软绵绵的,甚至连走出门去给自己买个饭的力气都没有,任凭自己饿扁。我想,此时此刻,比我的肚子还空的,是我的灵魂吧。 胃空了可以吃饭,手机没电了可以充电,那灵魂没有力气了怎么办呢?也可以充电吗?大家都用过哪一些方式为自己的灵魂充电呢? 看剧是我的方式之一,这就是为什么会出现开头那一幕。看剧能把我从当下的精神状态抽离出来。除此之外,剧里的故事,也往往给我带来一些感触和启发,帮助我找出灵魂的裂缝,又或是,给我的灵魂打上一剂元气。 在此之前,我还努力睡了一觉,睡饱睡满。睡觉一向是很好的充电方式,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睡饱之后,一般就能够好很多。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是元气的基础。 挖掘自己新的喜好 再来,当然就是要好好吃一顿啊。虽然依旧垂头丧气的,但最后我还是硬拖着狼狈邋遢的自己,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准备出门去吃饭。我发现,在我洗了个澡出来后,干净气爽的我又好多了。 就是去吃了个饭。走在路上的时候,感受到阳光、微风、青草香,还有静谧且辽阔的蓝天。有了目的地的人,走在路上都有了精神。饭还是如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闻起来香香的,吃起来暖暖的。 后来啊,我又去了超市,把我重新安排好的日常杂货给买了,像是两大袋苹果、两排牛奶,还有一整盒鸡蛋。 最后,我最重要、最离不开的充电方式就是——听音乐。是啊,在我的生活里,有大半、大半的时光都是被音乐治愈的。 每个人的充电方式都不一样。这是我的充电方式,你的呢? 其实啊,我的这些充电方式,也不是每一次都奏效,总有它们失灵、匹配不上的时候。这个时候,就是我接触新事物、做一些自己平时不会去做的事情、发现自己的更多面、更了解自己的时候。我会挖掘到自己新的喜好和非喜好。我会更认识自己,同时,更认识这个世界,因而更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休息好了,恢复元气,又是一个充满力量、温暖、可爱、快乐、最喜欢自己的小太阳啦!
1年前
翁民迪/回流星光(上) 前文提要:尽管梦见鬼差和收到“杂讯”其实已经不算暗示,而是明示了我和“那个世界”有所牵连这一事实,我还是故意地麻痹自己不去思索。 只是你让我避无可避。 你说你是在大学里教程序编码的。那天只是偶尔办公迟了,车子又开不动,你就把车子留在停车场,叫了德士。他以抄捷径为由,把车子驶到一个僻静的路段,当时你已然有所警觉,就在他把车子停下时,你立刻打开车门往外逃,却还是被他追上,扑倒在地。他用上身的重量和力气把你压制,腾出一只手来扯下你的裤头。 然后你就突然失去了意识,再度有了意识的时候,就已变成现在的状态。 “这是一个bug。” 那个名叫“灯笼”的鬼差带你去看自己饱受摧残的躯壳,或许是在他真正行事之前,你就已经没了生命,这使他感受到了侮辱,因此在宣泄兽欲之后,还百般蹂躏你的遗体。 “灯笼”解答你的几个疑团后,就按照程序把你带离。然而倏地消失无踪的只有它,你仍然处于这个人世间,如同一个海上漂流的椰子,任由波浪推送。 任何事情都会有疏漏的时候,上天也会不小心赋予本应只有三瓣叶子的小草多一瓣叶。不过四叶草的存在是一种无损世道运作的良性bug,而你的流浪和我的安定却是一个影响系统的恶性bug,必须修正过来。 我前些日子里看到小玦批改学生的作文,标题是〈如果人生能重来〉。有个学生写了一个迷途羔羊获得超能力,回到从前弥补自己坑坑洞洞的人生的故事,最后以一场梦境的醒来作结。当时小玦刷刷写上“离题”两字,也跟我解释道,老哏并不是判作离题的根据,主要是这个题目得从说理方面下手,若是以说故事的方式展开,不管是否真有其事,必定会有许多段落对应不到“如果”这两字,那么就是离题了。 我想挑战这个题目。 已然写不出诗的我,只能从小说的形式来书写这个故事。我以那个学生的作文为底本,尝试把故事写得更为细腻合理。我也沿用了他的一些重要设定:超能力、弥补坑洞的动机,就连“梦境”这个元素也保留下来。我的概念是,那场梦境其实是一个考核,只要能顺利过渡,主人翁所经历的一切就会是真实,他个人的历史也将会改写成功。 奇怪的是,我心里是想让主人翁重生的,却每每写出让他迈向覆灭的情节。 我不明白,我是那个故事的创造者(或曰二创),笔下的人物及其际遇照理都是在我控制范围内的,但当我把小说人物放置在情节里,想着力描写他的挣扎求存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人物的性格已经悄然改变,面对挑战和考验时,他总是倾向逃避和放弃。于是我找不到任何可以说服自己让他通过梦境考验的理由。 于是我从中段开始改写,赋予人物更多正面积极的特质。写着写着,各个情节的基调也越加光亮,唯独到了梦境的考验那里,这个伟大光明正义的主人翁个性,却促使他自我牺牲,放弃重生。 反正现在是码字书写的年代,我决定从结尾开始写起。我写了一个顺利过渡梦境的结尾,主人翁终于得以迎来崭新的人生,再从前面开始往这方向连接。只是我无论是如何下笔,故事的两端接口始终不一。这个版本越写越长,甚至弄巧成拙,前段和后段形成了不一样的故事。有点像做水彩画的时候,不小心涂错颜色以后,为了润饰而多刷几层,最终却更彰显那部分的格格不入。 这个版本也被放弃以后,我还写了两三个版本,没有一个版本是写得完的,无非都是重复之前的错误,全都是卡在“起承转合”的“转”——梦境那里。那时候我有点泄气,写不出诗就算了,想转换别个文体也转换不了。也许所谓的文才都已转化成写采访稿的能力了。老板常称赞我是拿笔的人,我只觉得受之有愧。 现在回想起这事,我是更泄气了。没有文才是无碍生活的,这倒是细枝末节,最重要的,小说人物“无法重生”这回事竟是我命运的写照。 请原谅一个生命进入倒数的人最后的唠叨,我只不过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就在你像个椰子般漂流的时候,几个如同荒芜沙洲的“灯笼”似的鬼差遇上了你。他们发现自己一样无法把你带走,因为“系统”认定你是不属于那个世界的。他们和你交换了情报,才整理出事情的真相,你才知道那个世界里也有这么荒谬的错误。 都是9月17日。我在公路上被劫匪攻击;你的躯体被抛弃在公路旁斜坡底下的草丛间。同样是那个“灯笼”负责将变成杂讯的我和你送走。但有一个最大的不同被忽略了。档案上,处理你的执行日期出了些差错,以致你还没到生命的尽头就被带走。 “灯笼”把你“挂”在某一处后,就来处理我,就在我坦然接受命运,准备随他走的时候,他收到紧急通知,告之“对象有误急需修正”。不过所谓的bug在他过早把你从躯壳拉起时就已发生了,命不该绝的是你,收到通知时,凶徒已然将你的躯壳弄得不成人形——没有一个灵魂可以在那样的躯壳里活起来。 于是他认为自己唯一能做的修正,就是把我送回躯壳,我因而获得重生。而在他以为错误已经修正,正想带走你时,才发现你被那个世界拒绝了——在他急着去找寻解决方案时,你已不小心在人世间里飘荡到其他地方。 那些鬼差将“灯笼”的过失呈报上去,在那大半年里,经过层层通报、几番审讯与上诉,“灯笼”终于依据裁决,亲自找上了你,为这个bug作出无可奈何的弥补——我觉得简直是胡来。 我曾以为自己这一趟“洗心革面”的重生,是上天给了我机会去修正自己过往的疏漏,却没想到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待修正的疏漏。道理谁都懂,逻辑那样严明。因为漏洞是需要修正的,本就不该存在于人世间的“我”必须如同一个错误般一笔抹除;至于你,由于肉身已经没有了,作为偿还,我的躯壳自该“还”给你使用。 即使我说自己面对任何事都可以不再容易激动,对此还是无法不愤愤不平。我何罪之有,小玦又何辜? 我在疏漏发生的过程中,没有任何自主的行动。这并不是我的过错,然而在我享有着崭新人生的当儿,却被告知我将会再次,且永久地和小玦分开,我甚至还不能与她告别。我倒不知道发生疏漏的鬼差、档案书写不清与下达过于简短命令的单位需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我只知道那么倒霉的我为着别人的失误遭到了处刑,上诉无门。 对那个世界的单位来说,只要是两个灵魂对调就能解决bug,便何乐而不为么?这对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是有多大的影响?单凭我接受到的“杂讯”来看,我根本无法判定你是男是女(男的也有可能遭遇这种惨事),更不知道我的躯壳给了你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小玦又会受到怎样的冲击。 如果可以选择,我一定会选择无视这个杂讯,反正人总是可以习惯障碍的存在的。就像有些人因为住得偏远刚好处于频率有效范围的末端,终日只能收听夹杂着杂讯的广播频道,那样日复一日地听也是可以听上几十年。而我脑里时不时就出现“我正偷生”的讯息,或许我也可以不用太过在意。反正重生后的我,已经是一个bug,鬼差再无法根据什么系统上的指示来勾走我的魂魄。要是它擅自处置我,只怕会引发更多恶性bug。我就这样大剌剌地做个耳听而不闻的无赖能奈我何? 但正如你所知,一面和你沟通的同时,我还是听从指示往那当初的事故现场奔去,现在已然驶上那条大道。你始终那么冷静,听着我诉说这一切。不,是想着这一切。你肯定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然而我所意识不到的东西,你是否也能得知呢?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你能够把我深埋在心中的不敢面对的问题给挖掘出来。 好吧,有些事情只能有自己解决。听到“灯笼”所谓的弥补方法后,这分明是一个噩耗,但老实说,在我心底最深处,竟然有点松一口气的坦然,仿佛有点解脱的意味。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似乎有个“东西”,在事故前后都一直在困扰着我,而我并没有意识到。 和小玦在一起生活以后,其实我们见面的时间也并不长。上班用掉各自的大半天,有时到晚上也还有白天的手尾要收拾,她要改作业,我要赶稿。周末时,她偶尔需要回学校开会或监督活动,我则是不定时会被老板叫去工作。我们不像从前那般激情,也少了很多忘我的缠绵,偶尔得空才看一两部电影。但这样忙碌而平淡的日子,说不上是苦闷,反倒让我感到心安。 可是那天她的反应让我戳破了自己心安的保护膜。看电影途中,她突然被里头的情节触动,潸然泪下。她说,男主把女主撇下的那一场戏,让她想起我们当初分手时,那种“心如刀割”的痛。戏里面的男主,为了独自承担被人寻仇的风险,不愿女主受牵连,而狠下心来伤害了女主,迫使女主死心。然而我们当时分开,是小玦先提出的。当然她没有得罪什么黑帮,只能说她也有自己的苦衷,而那种无可奈何的分开都是那么地悲伤。 虽然已事隔近一年,我还是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被分手的我当时当然会有伤感,但情绪并没有像她形容的那样激烈。 我非常明白,只有一个人在意的东西,才能让那个人受伤——所以小玦伤得那么重,是因为她那么在乎我;我当时的心情,充其量只能说忧郁,远不到悲伤的程度;我刚才也有向你提及,我有着一种“保持距离来不让自己受伤”的惯性——当初是我向小玦表白的,这就是一种主动的接近。这是否意味着,我不怕从小玦那里受到伤害,是因为我终究没有自己像意识的那般深爱小玦? 理清这一点后,就几乎可以肯定,在小玦说分手的时候,我心里那份忧郁为的是自己的孤独,而不是为恋情的告终,甚或是她从我生命里的离去。反思和小玦的这一段感情,究其实,不过是自己从中获取慰藉的过程,我不曾为她着想过,也没有为她付出过什么。 于是我明白了自己要离开那个家的真正原因。 小玦有问过我,为什么没回去找家人,我说自己还不想和他们有所牵连。鬼差在完成我生前牵挂时,曾带我去见父亲,在我看到父亲那烂醉如泥的可怜虫模样时,我已经知道自己并没有先前想像的那样恨他,我离家出走只是自己没有面目去见他们。 母亲是被罗里撞死的。尽管化妆师已经修补好她的遗容,我仍然不敢前去瞻仰。我假借着要看顾那小我9岁的弟弟的名义,一边搂着他来安慰,一边回避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尽管这个借口没有什么破绽,我还是觉得他们都能看穿我的心思。也许是这样,梦里的母亲始终没有转过身来看我,因为她即使死去了,也还是那么地温柔体贴,百般呵护我的胆怯。 所以现在我明白了,我人生的倾斜是源自自己的懦弱,和无情。 我真是没办法原谅这样子的自己呵。反正天意(系统)也说了,像我这样的人没资格在这世间生存,我的挣扎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只求你一件事,这个躯壳“偿还”给你后,无论如何,离开小玦,让她得到真正意义上的重生。我对不起她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让她对我彻底地死心,彻底地绝望吧。 好了,这就是当初我遭遇事故的路灯。我只要杵在这里,就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灯笼”就可以执行任务了吧。哦,“灯笼”,你早在这里守着吗?时间和地点已经对了,接下来的关键就是那辆疾驶而来的车吗?
1年前
犹记得中学时期,华文老师给班上讲解中国的历法,初次听闻天干配地支,完成一个甲子年。那以后,我便和邻桌的同学兴致勃勃地背起“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子丑寅卯辰巳午未”来了。可惜过后因不常用,至今也无法完整背诵,可是作为一名华文教师,毕竟有些羞愧。 然而,2023年逼近,我却清楚知道:还有几天,我,就是一个花甲老妪、老婆婆了。 天,教我情何以堪哪!依稀还是个坐在课室里上华文课的青葱少女,是谁挥动了手中的魔棒,让我一朝醒来,已然中老年,唬得一颗心,惶惶然不可终日。自然,我可真不是一夜苍老的,可是你别说,一脚跨过60大关,心中不免五味杂陈,以往老一辈的还喜欢摆大寿哩!完全无法想像那个自己。 风继续吹,岁月一天天老,心境该当如何营造?活了一个甲子年,可曾活成那个自己喜欢的样子?也许,蒙上天垂怜,自觉还能算过得惬意。遗憾固然有一些,但也烟远,无复挂心头。晓得自己从哪里来,将往哪里去,知道我是谁,不亦足矣? 十二生肖,自属卯兔,一甲子,便是转5个圈了。能不认老么? 可为什么似乎仍有一颗年轻的心?想想,不禁哑然失笑。也许,外貌的衰残无法锁住一个活跃的灵魂,年岁的老去,无法阻止我继续探索。60,不过是一个数字,它代表不了什么。就如老树的年轮只是提供时光的线索,却无法道出它经历的风霜几许。 我活了一个甲子年。是的,祈望上苍庇佑,赐我耐心、恒心、信心,还有爱心,好好走完这一道人生的路,直到那日。诚信所愿。
1年前
我喜欢画画。雪白的水彩纸是我最惯常的作画工具。当斑斓各异的色彩遵循着水所勾勒的轮廓渲染,抑或是在干涸的色泽上层层叠叠,每一个动向都似乎拥有自己独有的灵魂光彩,无论其斑驳或清透。 这时候,我觉得白纸是灵魂的载体。 它无私包容我一切所思所想。我用劲,它会回应我以鲜明的浓墨重彩;我屏息蜻蜓点水,它便留下淡薄的、极度不明显的、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色块。 它擅长记录情绪与人心。不是吗?为心上锁的人、精神狂啸着不安定之人、在泪河里沉浮的人——只要拥有一张白纸与笔,人们错综迷离相互纠缠的思想迷宫将有迹可循。我们都禁不住将灵魂与最深沉的意识泻于一片无尘的纯白。因为颜色为白,任何波澜都会在它之上掀起不一般的水花。 那么,给不同的人一张白纸,它可以是什么呢? 它的两面可以装下一切色彩的构成——一匹奔腾的马、一人的侧脸、一片古老的印花、一场星辰的光辉。仅仅如此?我们可以突破二维的禁锢,将白纸扭曲折叠成美丽的艺术品,或是一只记忆中在课室如梭般砸中老师后脑勺的纸飞机。我们能将白纸撕成条状延深或编制,我们能将它单纯地捏成一团坑洼的星球…… 白纸的意义在于它能拥有不同意义。我深信虚白是灵魂的必需品——不可否认,精神的救赎与自由即是创造。
1年前
活了18年这是第一次送走一位亲人。 念佛经的师傅喃喃自语,灵堂前香烟袅袅,还有那张灿烂的黑白照摆在正中央。 同样是炎热的夜幕,热带风夹带着西天的悲咒吹乱了很多人,很多事;而我的碎发在风中凌乱,忽地想起那位长辈也曾有着一头茂密的黑发。 基因。他说这是家族基因。 整个家族就没有秃头的人。直到他破了先例。 那个晌午同样炎热,同样炙热的骄阳烘干了过去一个又一个的老日子,一篇又一篇的旧回忆。我想起去了趟老人之家看大姑丈的那天,看了眼还停留在人世,尚存一丝念想的大姑丈;而后再停放在太平间的大姑丈。 我看着他瘦弱的身躯,仿佛听得见他那孱弱的心跳。 咚……咚……咚…… 像祖母家那残旧,降速的时钟。祖母换了几批电池,依旧阻止不了时钟的疲惫,就像大姑丈换了几批药物也依旧阻止不了他父母要带他飞到天上的决心。 我几乎认不出这人是当年性格温和,积极乐观的长辈。 但此时的他不再苍老。我看到的是一种生命力的澎湃、一种凤凰即将涅槃的浴火重生、一种否极泰来的尾巴,我知道他即将重获新生。因为他相信因、相信果、相信轮回,于是就有了一场又一场的新生降临,一幕又一幕的似曾相似。他知道人是为了走马观花地来到世上,然后再赤裸地以最初的形态回归最初降临的地方,终究带不走什么去轮回,就像什么也没有带来地发出第一下哭声一样。 所以大姑丈也理所应当地带不走他的回忆,因而记不清我和他曾经也在红尘有过一段羁绊。 看,他已经完全地把我遗忘。我想他唯一记得的也许就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想起的,已早早躺在土里的故人。即便是一生所爱的妻儿,大抵也早早忘怀。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瘫睡在床上,并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因为我知道他再也没有必要晓得了。 大姑丈口中在喃喃自语,就像几个月后超度他的师傅,不断说着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东西。 他的回忆里没有我,我的回忆里亦没有他。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零片散落在脑海里的各个角落,刻意想起时不会浮现,只有在未来的某个瞬间突然蹦出脑袋说:“啊,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那天在老人院里似曾相识的一幕啊,我快要不记得了。 当年我也曾跟着大姑丈去了趟老人院看他母亲,我的不知该如何称呼的长辈。我不知他带上我的目的何在,毕竟我和这位长辈的初次遇见,就是她将走之时。他的母亲跟他一样瘫痪在床上喃喃自语,说着一些晦涩难懂的语句。他也在对着他的母亲不停地用福建话说一些我同样听不懂的话语。 这位病重的老妇没有认出她的儿子,就像她儿子10年后没有认出他的侄子一样。 事后,我跟着大姑丈去了附近的佛寺上香,那烟雾缭绕的前厅也模糊了许多细节。我看着大姑丈拿着大把细长,暗红色的香在佛前的油灯点燃,灰白的香烟缓缓升腾,仿佛要升到那遥远的西天似的,把我呛得不浅,眼角也莫名变得刺痛而湿润。大姑丈只将3根香递给年幼的我,手中紧握着一大把。他闭上眼睛,虔诚地在香炉前将香举高,对着佛像不断拱手行礼。 我想他是有点私心的吧,他大概是想拿着更多的香,祈更多的愿。只是我后来才知道,上香的数目和梦想成真的概率是不会划上等号的,因为很多事情注定要发生,谁都阻止不了。 当年的香烟一直飘荡到过去,今天,未来。 我在老人之家只是默默地当一名旁观者,看着病重的大姑丈如何像他当年的母亲一样,经历一场轮回的准备。他不再具有行动之便,大姑也因无力照看,强忍内心的绞痛把他送到这里,让这里的护工替他洗澡,喂饭,说话。大姑丈神智不清,迷糊间又被钻心的痛苦折磨到翻来覆去,只是再也没有人可以替他分担痛苦,唯有他一个需要走过这些苦难。 他先前注射的吗啡已起不到任何止痛效果了,就像祖母换掉的那些无用的电池一样。 电池不是永动机,化疗的药物也不是永恒的生命之露。我知道大姑丈的心跳终究要跟那老钟表一样停止跳动。 期间他曾猛然抓住我的手,我以为他或许是回光返照了,有些慌乱,事后才发现他早已失禁。我叫来女护工帮忙清理,听她说每当这个时候,大姑丈都会抓住身边人的手。 我才知道原来他把侄子当成了养老院的护工。 心酸之意如水雾般向我弥漫开来。于是我像当年他跟他母亲说话般跟他说话,只不过我用的是粤语,而且我并没有滔滔不绝。并非我不想那么做,而是我无法那样做,我想不出我和他之间太多的共同回忆。上一次会面是在农历新年,上上次也是,上上上次如是。见面的次数变少,说的话至多也是客气寒暄,再也没有只有我俩单独出去的机会了。大姑丈给我的印象始终是那个乐呵呵,经常傻笑的温和形象。只是当我回想起我俩的相处岁月,总是会伴随着一层白色的雾,迷蒙间遮掩住很多记忆的角落。我想那应该是当年佛寺里的烟吧。 当天我就像10年前幼小的自己一样,去到同样的佛寺上香。只是我没有侄子,也没有人相伴。 刚离去的灵魂会四处飘荡 时间的齿轮又在转动,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再开始,结束;结束,开始,永不停止。人生是个环。 我才发现原来烧香是需要用钱的,可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也可能是近年来才如此。我拿着相同数量的香在佛像膜拜了一会儿,就把香插在香炉上了。我不相信奇迹的出现,就像10年前大姑丈的母亲也没有奇迹般地康复一样。佛寺里的佛像沉重而庄严,也不乏前来膜拜之人,而真正能够还愿的人又有多少? 我想我烧的这3支香也许能算作一种念想和寄托吧。 那天的炉烟袅袅一路升腾到今天的灵台前。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拂。 师傅念的经我只听得懂这句。大姑和表哥表姐围坐一圈,口中亦喃喃自语。我在一旁似往常般当作一名旁观者,默默地在相框外遥望相片里的人。 大姑丈的黑白照笑得慈眉善目,听说是在儿子大学毕业时顺道拍的单人照。照片外围着一圈白色的不知名的花圈,相框亮着明晃晃的黄灯,竟也有些闪耀。 大姑没有哭,表哥表姐没有哭,父亲没有哭,祖母没有哭,我也没哭。倒是刚结束轮回5年的表弟却哭得撕心裂肺,稚嫩的嗓音带着点沙哑一遍遍地哭丧着:“姑丈,姑丈啊!” 他对大姑丈的记忆封顶只有5年多,感触却如此之深。该说他不幸吗?5岁就经历了一场长辈的轮回。该说他幸运吗?过了段时间,这件事便会在他心里烟消云散,因为相处时间的短暂,他这位大姑丈的飞天,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似其他成年人心里所遗留的伤疤。 事实上,这位大姑丈的离去也没有在我心里掀起太大的波澜,因为我不晓得这位长辈的一生,我不知他是否历经人间疾苦,抑或一帆风顺地走过生命的所有路口。只是我看着现场所有人不外放的情绪,我知道他的一生或许都在行善,因为他的信仰,不允许他做出任何罪大恶极的鄙事。 大姑丈不曾对我有恩,也不曾愧对我,我亦如是。他对我唯一的影响就是他的虔诚,即使我从不信这些,但很多宗教的道理,是通用的。 所以人是以什么姿态而活,就该以什么姿态而死。我对此坚信不疑。 我最后一次地为这位长辈上香,最后一次深深地凝望着他的容颜,因为我没有他的相片,我知道不久后我会将之放在心里最深处,很长一段时间地遗忘。 突然想起昨日极其戏剧性地在火车月台上回眸时好似看见了大姑丈,但那是年轻时的他,即便不曾目睹他未苍老的容颜,但我知道那就是他。我没有觉得诡异或惊奇,只是平淡地透过火车的窗户和这个人相望;他戴着神似大姑丈的棕色眼镜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不感瘆人,只感惘然,因为大姑丈生前一直莫名地坚信我的家族流淌着的是佛的血脉。 祖母说这其实很正常,因为刚离去的灵魂会四处飘荡,飘荡去断肠之处,看看留在这个世界的念想后才真正地离去。 我没想过我可能会是大姑丈的念想之一,我想唯一的可能就是我身为最迟归家的后辈,大姑丈大抵是想看看他这位侄子的路途是否顺利吧。遗憾的是我和他的回忆逐渐串不成一条线,所有的曾经似神庙里的烟一样飘渺,慢慢变得无影无踪。 我知道这叫缘尽,我想他也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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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淡 出 面对死亡,张爱玲年轻时描述的这两段,贴切、精准,令人拍案。都说她有音乐与电影的喜好,她说,“然后时间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繁弦急管转入急管哀弦,急景调年倒已经遥遥在望。一连串的蒙太奇,下接淡出。”从繁弦的华茂至哀弦的老去,最终的淡出。 父母不堪的婚姻,却让她向往祖父母的姻缘,所以《对照记》里写多那一代。那代人的死及她未来的死——“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这样来写血脉的延续与结束;静静在血液里,再死一次。 而她自己的死,也像是符合了她一直所写的月亮,所写的荒凉——就在秋天月还没圆时,就自己一个人,双眼微张,用了极多的纸巾……“一连串的蒙太奇,下接淡出。” 02/想 飞 也想想自己的死。许多日子以来,晚上入眠前,我的腹上搁着一个小枕(腹部易着凉),双手合在这小枕上,睡姿直直,自觉有如遗体。穿什么得体衣服不重要,脸妆好不好不重要,那棺是什么棺算得了什么,人哭人不哭与我何干?再如何的称许表扬,我无痛无痒。 古人摩西说:“我们便如飞而去。”我只想飞,去到一个光亮的城。 03/出 体 也让我想起英姐动大手术时濒临死亡的事。我在她手术后第二天探望她,她微微笑没什么气力与我说话,只说:“是真的……”真的什么听不明。 一周之后她说:“那一刻我的灵魂出来了。” 我:“啊?” 那一刻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说,周遭异常黑暗,只知道世上与她亲的人都是不同的个体,没了关系,都是各自的生命了。 是这样子吗?我很好奇,还有呢还有呢? 她继续说:“我没了真实的身体,但灵魂里很压抑很沉重,无法承受……” 这时自己有点坏,我调侃说:“英姐,你是做梦呀!” 她回答的更有理:“我活了几十年,做梦和真实还难道分辨不出?” 英姐康复之后,一年之余癌症复发,这次真的回不来了。 04/ 土 下 灵魂离了身躯,都说尘归尘,土归土。很久很久以前读过一篇翻译的诗,全文没有“死”字,内容没有离别没有眼泪没有思念,都没有。 诗的两句话:“我们在草地上野餐,有一天草在我们上面野餐。” 用野餐来讲死——首句悠闲惬意。第二句,草在大快朵颐泥土下的自己。 05/ 冤 枉 记得安美曾说了一个葬礼笑话。一次她参加出殡,未葬之前,家属必须在殡车后跟随一段路,这时一般上都会听到有人哭,有人哭得大声,也有人哭得念念有词。这回,殡车走的方向不对了,需要调转,安美听到有人哭着说:“冤枉啊冤枉,连你死后还要多走这冤枉路啊……”这样的台词未免太配合剧情发展。 我呢,只求活生生时,几十年的路,勿要冤了白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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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乱世,到菩提树下打坐冥想,于世何益? 鲁迅曾这样写道:“秋天到了,如果我只有一件御寒的棉袄,我是该脱下来送给一名受冻的穷人,或是穿着它坐到菩提树下冥想如何解救苍生?”当然,站在利己的立场,应该选择到菩提树下冥想,因为如此,他就不必脱下身上的棉袄。 这是唯物论者对宗教的嘲讽。鲁迅若有自嘲的雅量,也许该把问题设得更锥心一些:如果我只有一件棉袄,我该把它给朱安或是许广平? 世间的伟人千千万万,所做的努力不一,或重于精神,或重于物质,相比孰轻孰重,没有多大的意思。 记得十多年前,台湾红衫军占领凯道,间中发生年轻学子对着政治人物丢鞋的事件。我那时恰好专访蒋勋,问他的看法,他不反对年轻人上街表达心声,但主张在上街之前,都应该先静坐澄清心神。 为什么?在冥想的片刻之中,把所有外来的杂音、讯息完全放下,去探究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是被左右煽动、是一时激愤、还是基于一个崇高不朽的理念? 厘清楚之后,找到了内外一如的力量,在这个过程当中,就不会被左右、不会被牵引、不会被击败、不会轻言放弃。 如此一来,在荒野当一名禅修导师,在战场上当一名将军;上街示威也好,好好读书也罢,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清清楚楚,不偏不倚,一路到底,不损伤他人及自己。 这就是佛陀在菩提树下冥想,给世人的启示:不受一切左右,找到内心真正的力量,去做你认为对的事。 对于要为国为民、成大事者,这样的启示更是弥足珍贵。我们看明朝汉人政权败给一小撮关外的化外之民,这当中3个关键的政治人物:崇祯放不下自己的凉薄多疑;李自成放不下自己的横蛮贪婪;吴三桂更不用说了,冲冠一怒为红颜,过不了自己内心的山海关。 谁不是打着为国为民、正义凛然的旗号?个个都有挥军天下、让风云变色之能,但是有些人的路走了一半,便走不下去;有些人瘫在财色名利之前,早就改变了初衷。 比如说,行走江湖,遭受冤屈,这一口冤气能吞得下吗?我说一则日本白隐禅师的故事。 哪怕天崩地裂,也毫不动摇 白隐禅师是某个地方上被人尊崇的高僧,更为一名财主特别敬重。财主的女儿爱上家里的长工,有了身孕;长工惧怕而逃,女儿为了自保,就对父亲谎称:孩子是白隐禅师的。 财主气得半死,把婴儿扔给白隐禅师:“这是你的孽种,拿去!”白隐禅师不辩一言:“孩子是我的?好的。”接下来的日子,禅师在村民的谩骂污辱之中独力抚养孩子。每一天,他得到村里,央求村里的妇人给孩子喂奶。这对一个僧人而言,是极不容易之事。 数年后,长工在外奋斗有成,喜滋滋地回来迎亲。财主听明了真相,这一回吓得差点晕死,忙跑来找白隐禅师磕头忏悔,并要回孩子。 “禅师,弄错了,这孩子是我们的。” “孩子是你们的?好的。”禅师说着,把孩子抱出来,还给财主一家,了结一桩公案。 禅师当然有理由义愤填膺、歇斯底里、大发雷霆,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志向:他在人间是来与人为善、教化导正的,而不是来制造纷乱、误解、对峙、伤害。 为此,他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若非灵台清明,还真做不到这一步。 一名三军总司令,纵能够指挥千军万马,但往往降服不了内心的一个妄念。所以,难忍能忍、难行能行,不一定在外相,有时更在内心。内心若不重要,那你一定是AI机械人,徒有驱壳,没有灵魂。 这就是佛陀坐在菩提树下冥想,给予世人的启示:无论是盛世、乱世,不要被外缘左右,回溯本源,那里有最纯然的力量,驱使你一路前进。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