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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晓玲

蔡晓玲的散文,总是透露着慈悲之心。她用纸巾包裹壁虎之尸,为它举行象征性的葬礼。〈末路花开〉中,困在车龙的她,为了城市仍有人愿意停车救猫而感动。 读蔡晓玲的第一本散文集《洞》,竟然时时联想到佛法的无常和因缘。 〈猫都不见了〉写从小遇见、育养和走散的猫,作者感叹“我终究还是失去了所有的猫”,就像生命中那些来来去去的人——因病逝世的S老师、曾短暂相处的同居者、后来失去联系的密友……忆起某个交情不深,却突然逝世的年轻女孩,作者将残忍的命运比作大野狼,结尾仍希望女孩,包括读者,以“跑吧,舞吧”的方式逃避它的猎捕。 散文〈爱情不停站〉灵感源自流行曲〈爱情转移〉,以旁观者的角度,讲述身边人爱情的瞬逝和变更——瘦医生爱情长跑,却临时取消婚礼,与别人闪婚,而好友最后还是没有和周杰伦气质的男人在一起。梁文道是如此理解缘分的:“缘,意指缘着一些东西发生起来的一些事。英文把‘缘起’译作dependent arising,意味着世间万事万物都是缘着一些东西产生的。”那些“东西”无可定量,所以因果才会如此无常,而沿着生命轨迹流转的,也包括作者生命中不断切换的时空。 蔡晓玲的散文,总是透露着慈悲之心。她用纸巾包裹壁虎之尸,为它举行象征性的葬礼。〈末路花开〉中,困在车龙的她,为了城市仍有人愿意停车救猫而感动。〈迷宫〉以自己的童年阴影,对照大学室友所经历的残暴事件,不特意细写过程,而写受害者“最后她只记得空气中不散的鱼腥味”。处理沉重题材,蔡晓玲的文字一贯轻盈,平淡中常见转折的惊喜和惊吓。“羽化是死亡最富有美感的代名词。”她如此看待生死。 这一切,还必须从猫说起。她是猫城女孩,生命的最初是温柔的。然而,她对其他人始终维持着若即若离的连结。〈无人知晓〉写在疫情期间,对停摆的社交活动怀有复杂情绪,最后还是愿意低身去弄猫,让猫要一口。就像崔舜华《猫在之地》所写:“比起紧缠彼此像两只蜘蛛互吐黏腻网丝的人与人,猫的感情才是真正地强壮,干净,无所畏惧。”对猫温柔,也像猫那般温柔,所以她们的散文集当中,猫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柴郡猫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相比起崔舜华驯养的家猫,蔡晓玲的猫,总是自由来去,随缘而遇。 想起锺怡雯的散文〈我的猫也是〉,讲述自己在众人谈论妈妈经时,脱口分享养猫经历方知一般人眼中“猫不能与婴儿同论”。作为未婚女性,蔡晓玲同样面对家长催婚,社会主流价值观的逼迫,〈新病来了〉所谓的“新病”,一语双关,意指新冠,也是“新年病”,一种亲友相互探听人生时间表的有毒交流。 何以解忧,唯有猫和可乐。社会是不友善的,但是蔡晓玲总能自供自给,边流泪边喝可乐,躲起来拒绝别人的假意关心:“我想躲在一个无人的黑洞里,将我的秘密用盖子隔绝起来,我不要任何人来打扰我。”洞,是书中的主要意象,它是自愈之所,哪怕那里蟑螂增生。 我想,书写空间也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洞窟。书本经已结集出版,可在各大书局翻阅,所以谈不上“非请勿进”,但至少“非诚勿扰”。散文集里的世界深邃曲折,有心的读者举火深入,自能照见壁上的生命纪事,甚至于尽头邂逅生命原初最真实的自己。 相关文章: 【马华读立国】王晋恒 / 淬链苦痛的疾病书写 早餐/王晋恒(槟城) 【私月历/完结篇】翻月历/蔡晓玲 【私月历】关于第一次出书这件事/蔡晓玲
2月前
“住酒店的时候我和父母睡在同一个房间,即使是二加一床位的房间,早餐券也只给两个位子,自然是留给两位大人的。如果我真的开口要。父母中的一人也必会退让或考虑加钱买早餐券,不过我从来都不会这么说。”——蔡晓玲《洞·早餐》 读到这段文字,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些盛在洁白瓷碗,反映着晨阳,精美丰富的酒店早餐。酒店早餐,几乎成了美好童年的代名词,象征着不再复返的往昔时光。那时,我和妹妹总会满心期待而愿意早起。我穿着曼联客队的黑色球衣,她身着一身粉红裙子外搭寒衣,在父母的牵挽之下,走到酒店大厅一侧的餐厅吃早餐,转动行旅次日的第一个齿轮。 首都C开头的酒店的自由餐选择多元。因为常去,我早已理出取餐路线,拟定流畅的流程表——第一轮先拿火腿、炒饭、香肠和马铃薯角;第二轮拿烤面包,白面包安静地穿过一道烫热的隧道,掉在铁制托盘时焦度适中,没有在家烤面包所面对的烧焦之忧,面包酱应涂果酱而非南洋咖啡店常见的咖椰;第三轮全壳碎片(koko krunch)和星星脆片(Honey Star)。家人大多有乳糖不耐症,所以只有享用酒店早餐时,我才有机会模仿电视广告所演示的吃法,搭配冷冷的低脂牛奶将它们一饮而尽。水果是句点,父亲席间郑而重之地告诉我们,水果环节之后便不可再拿食物。 离座取餐,从来不担心位子被人占据,因为服务员会在餐桌齐整摆放刀叉,其他住客自能会意。C酒店的早餐,既好吃又样式繁多,所以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占据我和妹妹心中无可取代的位置。两层楼高的落地窗,清晰可见吉隆坡轻松恬静的假日晨景。阳光温热地自对面高楼反射进来,轻快铁悠悠驶过,影子掠过几桌正在进餐的洋人。他们总是正襟危坐,规规矩矩操作刀叉,餐具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听起来格外开胃。 早餐券只有两张,妹妹免费,我则需要另外购买。某次由于沟通失误,家人少买一张餐券以致我被挡在门口。心急之际,外籍保安只是摇一摇头,摆一摆手便示意我们低调入场。原本也为这一段吃“霸王餐”的经历感到羞愧,却从蔡晓玲的文章中读到其父母从餐厅打包咖哩角予她的轶事——“8点以前他们就会回来了。母亲拿着面纸包起的咖哩角给我吃,还是温热的,配着酒店提供的茶。”不清楚作者父母吃的,是否同为禁止打包的自由餐,然而我总是喜欢规则和框架以外的自在和温情。 每次退房都万般不舍 一家四口的旅行,往往只有两天一夜,地点选在购物广场林立的吉隆坡,行程千篇一律。频频南下吉隆坡,只因父亲以逆向思维推敲出一个结论——任何一个种族的“新年”,吉隆坡都会变成空城,最适合度假。我们和全国人驶在不一样的方向,意气风发地在高速公路驰骋,笑看另一个方向的车龙无比漫长臃肿。黄灯灿灿排成一条巨龙,我们暗自庆幸自己不是其中一片愤怒的鳞片。 相簿中有一张家人总是反复回味,借机嘲讽我和妹妹的照片。照片中,我和妹妹站在酒店大厅合照。我泪眼婆娑,无视镜头,眼神直勾勾望向照相机之后的某个定点,而妹妹早已嚎啕大哭,手中握着“请勿打扰”的纸牌。兄妹俩为了离开酒店而黯然神伤,如今回看倒是可爱意味更浓些。因为喜欢住酒店,我和妹妹会为每一家酒店的厕所、泳池、早餐、大厅、床褥打星,那是网上订房系统还未普及以前,早已在我家中流行的打分制度。 我和妹妹,总是泪眼汪汪地与酒店作别。酒店豪奢的装潢烘托假日氛围,纵容着日常轨道以外的放野。小小年纪就知道通过旅行和无聊的现实生活作分割,所以每次退房都会挑起心中的万般不舍。车子驶出吉隆坡收费站,城市逐渐后退,变小。父亲叫我们和吉隆坡挥手道别,那是那个年纪需要面对的最深沉的离愁。当时吉隆坡的高楼还不如今天密集,但是作为小孩的我们也懂得感应车子已经驶离都城的边界。 为了多姿多彩的首都生活,妹妹如今到吉隆坡上学上班。或许是父母的薪金跟不上百物上涨的速度,C酒店不再像从前那般便宜。我们改住其他酒店,隔日再送她回到居所。一家人分开两地,我们反倒不再哭泣。心中的沉重,仅仅化成早餐席间的沉默,抑或是一些玩笑和莫名奇妙的怪叫,借以排解心中的别绪。 蔡晓玲在散文中写道,长大后她想要赚钱,吃酒店早餐,让名厨师把煎蛋放在她的盘子上。但是如她所言——“真正成长和想像不同”——我如今住酒店不再点选“附加早餐”此一选项。如果从实际角度出发,这无疑是更加理智务实的决定,毕竟去往异乡,就该尝试道地美食。制式的酒店早餐从来都不具有灵魂。“世界就在指端”的年代,小红书、IG、脸书轻易推送“隐藏版早餐地点”等资讯,酒店早餐已经不合时宜,甚至也不太有人想要入住过度铺张的酒店。然而,出门旅行,我始终倾向那类备有早餐的老派酒店,倒不是为了当一个老爷让人服侍,而仅仅是为了召唤一段褪色的童梦……时代变迁,不知今日的早餐厅入口,是否还会站着默许没票的孩子入场的外籍保安大哥?
2月前
在校园的后山停车场遇见一只灰色虎斑猫,看长相是刚长成少年的猫。我叫他咪咪跟他打招呼,他躲到柱子后偷看我。 最近我放学术假期不用到校,除非有特别的事才需要来处理,就像今天,我是为了见在我名下的一些学生。每个学期系办都会平均分配学生给讲师做学术辅导,跟学生约见面,聊校园生活与学习情况。 一段时间没来,发现校园改变不少,改路了,路面还看得到用黑漆涂改过路向的痕迹。以前可以交叉来回的路口都变成单向道,不能直接往校门口出去,要绕一大圈。加上开学了,停车场停满教职员或学生的车,供两辆车过的宽敞大路两侧都停了车,变成窄窄的为车子量身订造的小路。我停到坡道上去,走一段距离才来到文学院,于是路上遇见了以前没见过的猫。可惜我手上只有珍妮小熊饼干,近日发现吉隆坡设店了,惊喜地买了一盒,带来学校当作下午茶点心。我下次一定要带罐头来请猫吃。 研究室都生尘了,我用湿布把橱柜和桌面擦过一遍。从系办抱回一叠学生修订好的毕业论文,拼命找地方放。8年前刚入职,我的书架还是空荡荡的,如今书都要想办法前后放两排节省空间。这让我想起以前论文导师的研究室真有趣,导师把杯面放进书架,前排放书来掩盖。导师出远门时会借研究室给我用,帮她处理文书杂事与接电话。她说饿的时候可以拿杯面来吃。 我那时把导师的研究室过成了自己的洞穴。我进去以后锁上门,把手机调成静音,在里头写论文,累的时候读《印刻》杂志,从创刊号开始读起。午餐时间我也不下食堂吃饭,直接从书架取下几本书,后面就有一整排的杯面任我选,康师傅的酸菜牛肉面、红烧排骨面、香辣牛肉面,还有满汉大餐葱烧牛肉面。挑了一个泡面,我还用可能是朱天文也可能是邱妙津封面的《印刻》杂志压在泡面盖子上等3分钟,然后一边吃泡面一边看杂志。 每月一次,用私密交换私密 过了好久的某日,导师因为外面下大雨不方便出门用餐才记起自己的杯面,把书挪开时发现粮食早已清空大半,气得问我怎么只留下素味的。后来导师又藏了一些别的东西,比如巧克力、薯片与各种口味的饼干,我还是喜欢泡面,总觉得在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吃热乎乎的泡面会得到救赎,就像我也喜欢在飞机上吃泡面。 我泡了一壶热红茶等学生来敲门。 学生陆续来到,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烦恼,当然也有随意聊天不说烦恼的人。大家聊的事未必都跟学习有关,有时也会跟我说家事或恋爱的事。大部分时候我也只是听,他们可能会在我这里遇见别的年级的同学,终于有机会说上两句话,交换心情与情报。我只是不断地给大家添茶,然后问要不要来一块饼干。 最后一组同学站起身来告别,跟我说他们实习后就毕业了,我才有结束之感。下学期我不需要给他们约谈做学术指导,因为他们要踏入更大的世界了,已经不是我所能指引的方向。 我把研究室的门锁上,带走没吃完的饼干,我还是不习惯把粮食收在研究室,可能怕蚂蚁,也可能我现在有了别的洞穴。回程的时候收到大一新生的信息,跟我道歉说忘了今天有约谈。没关系的,下次还可以再见。 这篇文章也是【私月历】的最后一篇。我在这里分享了好多小故事,就像当初专栏所设定的:从人生大事到每月小事,从今事到往事,每月一次,用私密交换私密。本来就想好给自己两年的时间,倒数着、珍惜地去写,从来都没有截稿日的压力。偶然收到的反馈都像是藏在书后的杯面,让人欢喜。不过时间到了,我想是时候翻一个身,翻月历一样翻过去,那么下次再见时我也多老了一点点,我们也许有别的话可以说。
4月前
5月前
主办活动是需要成本的,但文学讲座的演讲费该给多少才算合理?邀请作家演讲时,他们会要求什么?该留多少时间准备?【文艺春秋】请来5位创作风格不同,却一样有着丰富演讲经验的马华作家——方肯、黎紫书、龚万辉、蔡晓玲和刘育龙,谈他们受邀时的考量与在乎的事。 策划活动不容易,准备讲稿也不容易,本期内容希望能给大家一些参考或建议,也希望让更多人看到主讲人该有的认真。 以下为蔡晓玲的解答—— ● 你的第一场文学讲座在何时? 可能很难确切记得哪一场是第一场,在马大中文系任教前后分别接了几场跟中学生谈创作的讲座。尤其记得2016年,那时深耕课程刚刚开跑,吉兰丹中华独立中学的其中一位华文老师是深耕学员,邀请我们给在校学生一些文学创作的启发,于是我和潘碧华老师、周锦聪三人,连同当时的一位系办助理一起搭飞机前往。那次校方安排了我们一人两小时的课,印象中潘老师谈散文、锦聪谈诗歌、我谈小说,有别于平时参加研讨会或学术座谈的表述,必须通过浅显的方式让中学生对文学产生兴趣,让他们发现文学题材并不那么遥远,其实可以在生活之中。而系办助理帮忙带本地出版品到现场或卖或送,分享马华文学给中学生。这些文学讲座对我来说很有意义,受邀时很开心,一种文学走进人群的感觉,我觉得特别好。 ● 目前最想讲哪方面的内容? 最近出了个人散文集,特别想聊我对于散文书写的看法,个人空间与创作的联系,女性处境的关怀,以及如何通过回顾过往来开拓书写的未来等。 ● 合理的演讲费是多少?怎么计算? 我觉得演讲费就是演讲费,应是提供了主讲者交通费或住宿费以外,还有的津贴。对于远道而来的主讲者,若无法提供交通或住宿费,可考虑用线上方式。至于演讲的津贴多少,倒是非常主观,邀请方可以跟主讲者亲自接洽。偶尔会听到作家朋友感叹,一些邀请单位似乎期待大家可以不计酬劳的奉献,甚至遑论演讲津贴了,主讲者还得自己贴住宿费或交通费去给讲座。长久下来,这无疑是消耗。 ● 演讲前怎样做准备?需多少时间? 通常会考虑这次演讲的主要群众是谁,或讲座的主题设定,再作出相应的准备。超过一小时的讲座我也会准备简报,一边准备简报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找资料与相关图案,耗时至少5天至一星期。 ● 演讲时最在意什么? 创作的时候可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管周遭的声音,而似乎也非如此不可。但演讲时沟通很重要,我很在意自己是否跟在场的听众同在,是否用着可相互对话的语言在表达想法。 ● 最难忘的一次演讲经历? 上个月在诚品分享新书《洞》,我引述文中为了保住自己的地盘,从对蟑螂极度恐惧到快狠准地把蟑螂赶尽杀绝,这个转变就像一个女人独立的过程,虽然有人可能会跟女人说:如果你有老公就不一样了,有人帮你打蟑螂。但我想抛出的问题是:结婚真的是所有问题的解决方法吗?问答环节时,观众席中有一个年轻男生举手说,虽然我是男生,我也不敢打蟑螂,而且很讨厌别人说男生就应该天不怕地不怕。说毕,全场笑得很开心,在场的不少男生都点头如捣蒜。我喜欢这样的互动,让我们去思考社会中所存在的许多框架,包括性别的框架。 相关文章: 【特辑.文学答客问 01】方肯 / 文学讲座与我 【特辑.文学答客问 02】黎紫书 / 文学讲座与我 【特辑.文学答客问 03】龚万辉 / 文学讲座与我 【特辑.文学答客问 04】刘育龙 / 文学讲座与我 【特辑.文学答客问 05】蔡晓玲 / 文学讲座与我
5月前
6月前
说到我在水晶店打工的社会体验,学生总认为我口中的老板实在是个奇人。我说对啊,而且其实店内员工也不是一般人。 我的主管是一位短发干练的女生,身材魁梧,不开口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凶悍,开口却是声线很细的女声。没有顾客的时候,她会叫我用粤语读报章副刊上的现代诗,她来纠正我的发音。她每次都一边听一边笑,叫我记得跟来光顾的男客人讲粤语哦,尤其要用舒淇的经典台词“老细!”做开场白,生意一定会很好。 我后来很惊讶地发现她的男人缘才是出奇的好,热情的中东男人都喜欢抓着她的手用英文问:“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水晶呢?” 她会指向最贵的那一款,对方要嘛买下,要嘛松手。 她交过不同国家的男友,有中国、美国、日本、中东,而她当时还交了德国女友。她说中国男人小气,美国男人很大男人也小气,日本男人保守又小气,中东男人很会调情但也小气。我说那德国女人呢?她露出谜样的笑容。我猜或许这次是她比较小气,人总在陷入爱情时突然变得小气。 不过她说的小气也分两种,一种是气量小,动不动就生气,另一种是小气巴拉的小气。前者是她用来批评情人的,后者是用来批评顾客的,说人小气是她的口头禅。但其实顾客遇到她已经是最不小气的时候了,她每个月都是店内的销售第一名。从她身上根本找不到原因,毕竟她并非真的积极销售,还经常摆出吊儿郎当的样子来,偏偏店内比她貌美或比她亲切比她资深的都没她卖得好。 面对我的不解,她悄悄透露给我知道:“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其实老板早就算过了。” 原来老板算她的命盘时已发现她是一个桃花旺盛的人,遇见她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喜欢她,自然而然会付出什么给她。所以即使她三番四次提出离职,老板都会加薪留住她。 老板精准的预言 简直是巫女化身,我觉得荒唐,巫女的形象应该类似温碧霞才对。 在我做满3个月以后,老板也主动提出要帮我算命盘。 不需要气场照,我坐在老板的办公室,老板拿起手机输入我的生辰八字,然后皱着眉头拿出一张白纸写写写。老板再次露出录取我时的笑脸看我,这次不再问我未来要做什么,他直接宣告我很快将离职去读书,还预言了我博士毕业的年份,而那个年份比我能计算到的起码早个五六年。 老板最后只留下一句:“唉,人生有得必有失。” 听起来就是香港电影《风云》中文丑丑的台词。 到底失去的是什么呢?我没问。 我转述主管,结果她又发挥她的巫女魔力叫我买一些水晶去抵抗命运,而我也莫名其妙地买下了一颗月光石。其实我不应该买月光石的,老板说适合我的是虎石,我需要更多的阳刚气。但我就是喜欢月光石的柔光,戴在我的胸口,像月亮守护着黑夜一样。 果然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 我在老板预言后不久拿到奖学金离开水晶店,本命年刚好结束。后来也在他所预言的年份博士毕业了。在我博士毕业之后的某一天,逛商场的时候我才发现水晶店已经换成别的店家,老板应该已经回去香港了吧,或在哪一个国家找寻他心目中的水晶。至于主管,我相信她依然会是那个巫女,在她的世界里充满魅力的活着,只是不晓得她之后有没有破例交往了马来西亚人。 于是学生又问我,那对于人生的选择,老师有没有感到后悔的事? 我说也许有,也许没有。因为我每次在重大的失去时还是想了一回老板的话,然后终究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如果给我回到过去,无论是哪一个过去,我想我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7月前
最近一直有大三学生问我实习的事。他们已经写完毕业论文,只剩下实习就能毕业了。我那个年代的大学毕业条件没有包括实习,所以我与同学在毕业之后是直接被抛掷到社会之中的。 大学毕业时我先去一家中文报馆面试助理编辑的工作,过程不是太顺利。面试之前先笔试,都是一些时事题,根据一份报纸会有的分门别类,有国际、本地、娱乐、体育、财经等。我不确定自己能答对多少题,但至少娱乐那一块我还是信心满满的。 面试我的编辑对着我的答卷摇头苦笑:“你真的是中文系毕业的吗?” 可能他想确定我是中文不好还是常识不好。 归途遇到下班时间,我被挤到电车的正中央,双脚离地,像咸鱼一样被摆来摆去。电车出来的时候发现手提袋的拉链被拉开,钱包还在,新买不久的手机却没了。我在电车站的小卖店买了一罐冰可乐,坐在等车的椅子上喝,喝完再转巴士回家。其实是万念俱灰的心情了,盼着可乐可以帮我暂且续命。 回家等了两周还是未接到录取电话,脸书上倒是看到同学应征上报馆工作的贴文,于是我下定决心找一份不用考时事题的工作。 我来到了一家商场内的水晶店去应征,虽然不用笔试,不过在面试之前要先拍一张气场照。走进有黑色布幕的小隔间,在一架机器前坐好,咔嚓,出来一张拍立得照片。这张照片长得不像一般的照片,看不清人的轮廓,只见我的上半身笼罩在一整片橙黄色之中。我拎着照片来到老板的办公室。 他看着我的气场照笑吟吟地问我:“你以后要做咩啊?” 老板是香港人,他说的粤语让我瞬间置身于香港电影之中,只是还不确定是哪一种类型的香港电影。 我很诚实地跟他说不知道,我那时真的非常迷失。 他说从我的气场照可以看出我心心念念都在想钱,隔天就来上班吧。我吃了一惊,想说难道橙黄色便是黄金的意思?我马上说好好好,顿时有加入某个帮会的感觉,应该是遇到洪金宝任达华这一类的黑社会大哥,不会喊打喊杀,只会笑着说我罩你。 店内的工作颇清闲的,没有顾客的时候就背诵水晶的名字与功能,或者小心擦拭水晶洞里一颗一颗发亮的钻石牙齿。偶尔老板也会出来跟我们说说故事。 老板在退休之前是校长,他说自己有一套独门教学,把许多其他老师眼中的“废材”栽培成医生、律师、工程师不等,他说他最喜欢挑战别人自认为办不到或已举手投降的任务。后来他迷上水晶,就买了很多关于水晶知识的书充斥整个房子,连上厕所都不忘看几页。退休后他即用一笔庞大的退休金周游各国收集采购水晶。 一次在巴西,他看中一块非常大且精致美丽的水晶。很可惜我当时忘了问他水晶的名字,但我清楚记得他说到这段的时候,眼珠竟闪烁出水晶般的光芒。他说那商人要价12万港币,他身上不够钱,他要那商人给他一天的时间。他立即拨电回香港要家人调钱过来。不过隔天他回到相同的店家,那块水晶却已经卖出去了。 水晶老板果然是奇人 一般人到达这样的时候总想没有缘分吧,算了吧,之类的。但他还是没有放弃,他讨了水晶买家的姓名来历,是个刚要坐飞机回美国的美国人。他赶紧叫辆德士赶去机场,但美国人已经在飞机上了。尚不死心,他也当机立断买了张机票飞去美国,找到美国人的公司去,当着那人的面说:“那块水晶是我的。” 那个美国人目瞪口呆,反问老板怎么说那块水晶是他的呢。 他说他要就是要了,然后开出一倍的价钱,也就是24万港币,要把那块水晶买回来。美国人十分错愕,像看见个疯子:“What!???”那是小说或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戏剧化剧情,我们观看后都不禁想:现实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我的老板终于可以抱着那块水晶回香港,他说他搂着水晶的返途还一直呵呵呵地傻笑,都分辨不出那时的心情到底是如获至宝太高兴了,抑或觉得自己傻过头不可思议,总之就这样紧紧搂着不敢松手。 回到家后他开始懊恼,如果让老婆知道了一定会被骂得很惨。他赶紧把水晶藏到洗衣机里去,再用脏衣服覆盖其上。那时天已黑,他躺在床上却愈发不安,万一天亮了家里随便一人开动洗衣机洗衣呢?于是,整个晚上辗转难眠的他一边窃喜一边担忧地,一直等到天亮。 老板把故事讲完后又笑呵呵地在店内巡视于他如宝贝一般的水晶。我心想老板果然是奇人。 我在那里只工作了半年,拿到奖学金后便回去大学继续读书。老板还在我离职时跟我说:真可惜啊,我本来还想教你占卜。 当我对着那些询问我实习意见的学生说起这个经验以后,他们突然对那些跟中文专业毫无关联的工作产生兴趣,譬如去咖啡馆学拉花,去中医馆学把脉,去画廊或珠宝店学鉴赏,去猫旅馆学宠物美容……。
8月前
9月前
2017年1月中的台北,我穿着新买的大衣坐在台大正门口的椅子上等在这里读书的大马学妹。我来早了,天色仍未全暗,我还看得到逐渐秃了的树,天暗了以后才发现那一带街灯都是心形的。学妹送我一双羊毛地板袜,祝我在台北快乐,我将要一个人在这里过年。但她一点都不担心我,毕竟台北是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初次不在家乡与家人一起过春节,感受上是既孤单又自由的。我买了麦当劳快餐,套上羊毛袜子在小小的单位里看电视过年。 过完年就开学了,我每天下午给自己安排去大学旁听一门课。比起当老师,我更享受当学生。学生有偏执的自由,听自己有兴趣的课题,偶尔神游也没有关系,不想说话的时候可以不说话,安静做笔记就好。 我总在中午醒来,在7-11买寿司卷随意吃一吃,赶时间不能吃关东煮或肉包这种热食。上完课后好饿,我会走去附近夜市买好多吃的,麻辣豆腐炸鸡排章鱼烧南瓜球,或者去吃尼泊尔咖哩。尼泊尔咖哩的店员每次都体贴地提醒我说,您点的这一份咖哩是辣的喔。我在这种时候才会想起自己来自热带国家,需要热辣来充电。 吃饱后去附近书店看书。这大概是我最喜欢台北的地方,两三步就有一家书店。晚上我便躺在沙发上读上课笔记或书店买的书。我完全不在乎时间,我有的是时间。读到半夜三四点又饿了,我烧水煮泡面吃,吃完睡意才来,通常窗外已微微朦亮。 我在台大认识了一位同样来台访问的中国老师,刚好住在我楼上。我们认识的时候她已经来台快满一年,正准备要回国。她平时的习惯和我恰好相反,她天一亮就起身往外跑,她立志要在一年里玩遍台湾。有一次她想把买多的二手书送我。去了她的单位我顿时明白为何会买多,成堆的书溢出书柜,散落在床架与地板上,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买过什么,于是同一本书可能重复买了两三本。大部分是台湾文学,她在台湾没时间读,打算全都运回国才读。 虽然这位充满活力的中国老师与我的作息不太一样,我们倒是一起出去过两次,聊得很愉快。一次是她请我去舒淇投资的Kiki餐厅吃饭,原因是她特别喜欢舒淇。再一次是我请她去女巫店听歌,我说我是因为张悬才去女巫店的,虽然我没有买到过张悬在女巫店表演的门票。我们去的那次刚好碰见胡德夫就坐在我们身后,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热情地转身打招呼。 跟她一起行动总是风风火火的,拉着我换公车或在巷弄里钻,都很快捷。我一个人的时候也做这些事,只是缓慢得多。我每星期的其中一天会搭公车去政大旁听一门课,闲来无事会去温州街的巷弄里乱转,或去女巫店听歌。听着不认识的独立乐团唱歌,他们的唱词喃喃像梦的语言,我根本没听懂他们在唱什么,但听罢我竟有股想哭的冲动,就像看了一部蔡明亮的电影。 我本来并不觉得看电影这件事有多考验耐性,直到身边好多人都说自己上YouTube用5分钟看完一部浓缩电影。也许他们难以想像我有时甚至害怕电影快要结束的心情,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我趁着学校假期读《红楼梦》,我极怕这本厚重的书终于要读完的那天,意味着我的假期就要结束了。 在疫情期间我看得最多的是洪尚秀的电影,跟蔡明亮的电影一样,以人类生活日常的节奏进行着。洪尚秀电影中的人老是在喝啤酒或咖啡,一直在尴聊,经常做梦。同一件事A和B说,B和C说,C又和A说,各个版本全都似是而非。 爱的感觉只是一瞬间 确诊时候我也看了洪尚秀较新的电影《在你面前》,在7天闭关期里断断续续地把电影看下去。 电影中的女主角和导演相约在一个叫做“小说”的小酒馆。导演想邀请女人拍他的电影。女人问导演写一个剧本需要多长时间,导演说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女人说自己没有时间了,她已经没有多长的时间可活了。导演十分难过,最后决定破例不拟剧本,隔天就和女人去一个地方,随机地拍下属于女人的电影。 聚餐结束后外面下着雨,已婚的导演与将死的女人,就像一对相见恨晚的爱人,两人撑着伞在窄小的巷弄里等车。这个场景让我想到了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然而,隔天一大早女人却收到一封来自导演的留言信息,导演取消了约定。女人把留言又重新听了一遍,听后崩溃大笑。原来承诺不过是酒后胡言,或爱的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稍纵即逝。 电影看到这里,我也即将要出关了,突然觉得自己又遭了洪导演的戏法——他可不是王家卫,他不会给你一出浪漫爱情。
9月前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是龙猫,还没变成那么有喜感的一个人。 他说,叫我石头。 他如果是石头,一定不是海边随着浪潮可滚动的小石子,而是一块伫立不动的大石头,有着磅礴的气势。石头穿着短袖衬衫与大伯裤一副不像中学生的模样,指挥大家搬运舞台上的道具,安排表演的人上台的次序。我拿着节目表走到他面前,我刚开口:请问……。他一个怒目吓得我什么都不敢问了。 我们同龄,但我大他几个月。那时候他也还不是我的表弟,他是几间中学的华文学会选出来的总主席,负责联办的文艺活动。 因为一起办活动熟络起来,他偶尔会打电话到我家来聊天。有一次刚好聊到他的舅舅当天结婚,我大惊,我姑姑也是当天结婚。对了一下名字,我们就突然变成表姐弟了。 石头表弟和《红楼梦》中的石头一样,除了认真办活动也想在活动之余感受儿女情长,他就像多情的宝玉一样爱着不同的女子。他常打电话来跟我聊他的爱情心事,太多了,我根本记不住那些女子的名字,只好用她们所住的地方来命名,比如四哩半、石角区、青草路、肯雅兰等。后来他中学毕业了更加扩大了地域版图,他放工后骑着摩托车带两罐冰可乐到我打工的地方或我家来找我,只为了跟我倾述也许身在古晋或在美里、泗里街、诗巫的女生,到底该如何获得她们的芳心。现在他人在新加坡工作,对我来说反倒难以辨别她们了,不是柔佛就是新加坡,重复性太高,但其实不是同样的人。 即使石头很多情,他依然曾为某几位女生付出特别多的真心与黄金。他曾经爱上一个名叫咪咪的女生,咪咪长得娇小可爱,喜欢苹果,不是吃的苹果,而是苹果电脑与苹果手机。石头只是一个普通打工仔收入不多,午餐晚餐吃经济饭省吃俭用给喜欢的咪咪买苹果。后来咪咪只跟他说,钱我会慢慢还你的,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生。没想到咪咪用石头送的苹果谈起了网恋。 “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这种的?”他把咪咪贴在脸书上的男友照片传给我看,是一个长得白白净净一看就是在家打电动的宅男,跟常年在外送货皮肤黝黑的石头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男生。 我说不一定,而且有些女生不管男生长怎样,只喜欢男生有幽默感,能逗人开心。 这句话倒是变成了他的走向。去了新加坡工作之后,加班时间长生活作息不甚稳定,他整个人像气球愈发吹胀起来,不过并不是每个人胖起来都不好看,石头表弟是胖了反而讨喜的那一种,脸圆圆笑起来眼睛瞇瞇的。他有时也会学着说吴宗宪的哏,不管有没有结果,至少他收获了很多可爱美眉的笑声。而他喜欢的女孩不再骗他的钱,亲昵地为他取外号,叫他龙猫哥哥。女孩们约他去看电影听演唱会,他就像宫崎骏动画里下雨天为女孩撑伞等公车的贴心暖男。 贴心暖男仍交不到女朋友 “可是我为什么还是交不到女朋友呢?”龙猫苦恼不已。他也不是不愿安定,只是没有遇到答应与他厮守的人。如果其中一人答应与他交往,他保证自己必忠心不二,为情人鞠躬尽瘁。 他调闹钟到点便开始抢女孩想要的一票难求的五月天演唱会门票,在摇滚区陪女孩举着荧光棒一起放声唱:“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笑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演唱会结束后女孩急着要回家休息了,他还意犹未尽地在原地不愿离场,从此比女孩更着迷于五月天,不是早期那个唱〈盛夏光年〉有点暴烈的五月天,而是后期首首都在抚慰人心的励志五月天,更深得龙猫表弟的心。 我在台北生活的那一年,他来台北找我玩,我预先跟他约法,一起出去的时候眼光不要一直瞟走过的正妹,绝对不可露出垂涎三尺的目光。 一天下午我约他去真善美电影院看《日常对话》纪录片,电影的节奏缓慢,但我平时已习惯平静无声的电影,倒不觉得怎么样。看到一半忽然听到身旁响了一声鼻鼾声,我立马把他推醒,他瞬间睁眼说:哎呀,我都快睡着了!我只好跟他说,其实你已经睡着了。他坚决否认,强打起精神不再合眼。 步出电影院他跟我讨论电影中出现过的T妈妈的前任们,她们年轻时候一定都是不同类型的美女,看得出他羡慕不已。我们聊到若有一天他的后代为他拍一部纪录片,找来当初那些不同地区不同州属的女孩,场面肯定十分壮观,《那些年我所追的女孩》,一字排开一点都不输阵。但问题是又掉入这一切的源头,他首先还需要先找到另外一半才有帮他拍纪录片的孩子。 我们边说边走入西门町的步行街,只见他想买的小香肠档口正在推车离开,表弟竟然跑起来,我看着他浑圆的身躯灵活地穿梭到人群中去追逐。 他真的拦截住小香肠档口的阿姨,买了两包小香肠举起来跟我挥手炫耀。 我站在远处像看他得到幸福般那么那么地替他开心。
10月前
我已经很久没有写信给你了,你最近好吗? 我现在坐在一个没有对外窗的房间里写信给你,眼前只有一本书,是《亲爱的生活》,我把它站立摆在架子上,抬头就能看见,像是一种祈祷。人有时候需要打开窗呼吸外面的空气,有时候却只想锁上房门在一个谁都无法探头进来的密闭空间里休息。你知道的,我一直有个习惯,偶尔会把手机收进抽屉里,任它响,手边的东西做完了再回复。现在也是一样,我决定把这封信写完了再回到世界。 最近搬家,我拖了好久才从一个洞搬到另一个洞去。 困难的是什么呢?我常这样问我自己。 最先收拾的是衣服,总是有好多旅行时候才会穿的衣服,冬天的大衣、毛茸茸的围巾、厚袜。再收好一箱平时少用的碗盘和锅子。有些东西本来就在箱子里的,我打开收拾,竟然找到你去北京那次买回来送我的扑克牌,纸牌上印有北京不同胡同的风景照,我一张一张地翻。我没去过北京,好几次要去,都没去成,还曾经连机票都买了还是没去成。如果下次去得成,我想寄一张印有北京地图的明信片给你,因为我记得你有收集地图的习惯。或者我不该送你北京地图,毕竟你已经去过北京,我应该在去其他地方的时候寄给你。 原来文学并非无用的 我喜欢有回忆的小物,想到那背后的故事总能给我更多力量。以前你帮我组装的小柜子,跟着我住过几个地方,现在在后阳台的小角落,用来收洗衣精、衣架和衣夹子。那时你听说我一个人搬家,我买了两个需要自己组装的小柜子,你知道我生活技能不好,还特地坐巴士上来吉隆坡,从家里带来工具帮我组装。那天晚上熄灯后躺在我刚租下的小房间里聊了好多事,大学毕业后你并没有当上图书管理员,我也没有出国读书。也许那时候的我们想要成为的是另一个自己。天亮后你又搭几个小时的巴士回家,因为工作的缘故,没办法多待。这就是生活。 今天课后收到学生送我的两排巧克力,黑巧克力和榛子果仁巧克力,送了两种口味,我想是她不确定我的喜好。她说今天是她生日,但她想送我礼物,还写卡片送祝福给我。我因为收到这样的善意而开心了一整天。从小我的志愿里不曾出现当老师这个选项,我总是觉得我能把自己养活或顾好已经很了不起了,很难顾及太多。现在也不会觉得自己是老师,借青峰的词,我只是个歌颂者,对着学生唱一段自己喜欢的歌。但我去年底收到过一张毕业生的卡片,她说在家里发生严重水灾的时候,忽然想起我在课堂上吟唱过的那些句子。也许在无家可归之际,她还有一处桃花源。她说原来文学并非无用的。 那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原来文学并非无用的。我也经常这样说给自己听。 我常听身边的文人朋友抱怨搬家最困难的地方是搬书,单是书本就占了10箱。书中是不是有黄金屋不晓得,但真的重得像黄金,总是要动员彪形大汉才能搬完。幸好我有一个自己的研究室,几乎所有的书都在研究室里,只把几本一直重读或最近想读的书放在家里。在装箱的时候觉得自己根本不像个读书人,也不像老师,倒像是卖护肤品的柜姐。 像不像个什么也许也不能看个表面,就像梦的超现实也很现实。你知道吗,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西施犬变成一个小男孩。我来到一扇房门前,敲了敲门,他打开了那扇门。虽然他一脸人样,但我马上知道是西施,可能是眼神,可能是表情。他带着我参观他的房间,里头竟有好多好多扇门,他不断地打开,最后来到一个窄仄的空间里,塞满了他的玩具。那些都是我以前买给他的玩具,我以前几乎每个星期都买一个玩具给他,堆得人一样高。我喊出他当初最爱的玩具的名字:Love!他从成堆的玩具中挑出那个心形来到我的面前,跟我说,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呢。 这是一个很真实的梦。 我似乎离题了,但我相信你不会怪我的。因为这封信就像曾经写过的很多封信一样,或曾经在我脑海中闪过的无数念头一样,终究被投掷到宇宙之中。 不过我最想和你说的还是,希望你一切安好。有空来吉隆坡找我,我现在找到了一家可以在咖啡上画猫的咖啡馆,想请你喝一杯。
11月前
关于写信,我看过一部日剧。剧中女主角继承外婆的工作,在镰仓一家文具小铺帮忙别人写信。客人会来到店门前,和风的木屋,敲敲门,走到屋内的客厅。她端两杯热茶放到客厅的木桌上,两人各踞木桌的一端坐好。喝着茶,客人开始讲述自己想写信的对象。通常客人都有无法亲自下笔给对方的理由,连要用哪一种语气来倾述都变得何其困难,可能是初恋情人、故友,或不再碰面的亲人。她用一张纸先把对方所说的往事简单记下来,客人离去以后,她便开始构思信的内容。除了信的内容之外,该用哪一款的信纸与粗细笔头的原子笔也很重要。 如果世界上真有一份这样的工作就好了。 写博士论文的最后一年,我每周都有两三个下午会去Fahrenheit商场二楼的San Francisco Coffee。 我背着有点重的笔电和几本书,选坐落地窗旁的位置。这一面落地窗看得到沿着街道走去Pavilion的人潮。有黄皮肤的亚洲人,也有白人和黑人,像移动的世界地图。我每次都因为这一幕感到自由。 喝着Iced Cappuccino,我便开始写起论文。 那时候有同学跟我说,他每天固定去大学图书馆用学生证借一间研究室来写论文。我试过,那真的是一间很小的研究室,仅有一张面壁的灰色办公桌,一个电插座在桌旁的白色墙上,然后什么都没有了。门关上以后,我觉得好冷。那种冷与其说是中央空调恒常的极低温,还不如说是被囚禁的冷清,我竟然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San Francisco Coffee有时会播放我不知道是什么语言的外文歌,但大部分还是英文歌曲。我听到喜欢的歌会分心地把歌词抄下来或写信给I。 我那时很常写信给I。 I无论个性还是长相都十分孩子气,是我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其中两年我们还住在一起,应该是住在一起才变成最好的朋友的。半夜我们在客厅各自的书桌赶作业,饿了她会煮一锅鸭肉味的泡面约我一起吃。她家是开杂货店的,她每次回家都会从家里带来茄汁豆、咖哩鸡或沙丁鱼罐头,弄热配着泡面吃。 她喜欢历史,平时的爱好是读历史小说,像二月河这种,对流行文化一窍不通。直到某次我们一起看了电影《游园惊梦》,她莫名地疯狂迷上电影中的吴彦祖,那个打着赤膊用水喉头冲凉的肌肉少年。她说如果在现实中给她遇见吴彦祖,她一定会积极减肥,再也不吃宵夜了。没想到在毕业之前,她随大学老师去北京旅游,在大饭店吃完饭搭电梯的时候,电梯停在某一楼层,迎面而来的人竟然是青年吴彦祖。 她最担心的人就是我 她说自己目瞪口呆地看着吴彦祖,吴彦祖还被她的痴迷模样逗笑了。 天啊,我觉得那简直就是电影中王祖贤的艳遇,即使明明爱着温柔婉约的宫泽理惠,遇到了吴彦祖终究还是会陷入爱情的。 当然对于站在无缘亲眼目睹而仅能听故事的室友的立场,依然庆幸I遇到的时间比较迟,不然过去那么丰盛的宵夜都泡汤了。 毕业后她决定回家乡当小学老师,我继续在吉隆坡读硕博。毕业典礼时她抱着我语带哽咽地说,她最担心的人就是我,她了解我某些无法于世安稳的部分。刚开始她常搭几小时的巴士来找我,有时甚至是当天来回,约在日本餐厅吃寿司,吃完她又回去了。日子久了,大家都忙,她也没再来找我了。 I很喜欢喝咖啡,我记得自己在写信给她的时候,会提议她下次来吉隆坡,我们可以约在这里。除此之外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内容,我会跟她说最近看了什么电影,养的西施犬生病了结扎了之类的。 写信我也用打字代替手写。我享受指尖在笔电键盘上敲打的节奏,走过的人有时会被我敲打键盘所发出的声响吓到,真的很用力,像在弹奏一些什么。写完后存档,去学校影印店印出来,装在信封邮寄给I。 I都没有回信给我,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就像我也不知道她还吃不吃宵夜,毕竟后来的吴彦祖也变成有点秃头的慈祥爸爸了。
1年前
等马来西亚高等教育文凭放榜的那段时间,我打算找一份假期工赚钱,刚好一位女生朋友正准备跨州去读护理相关科系,我便到她原本上班的家医诊所顶替她的位置。 她在中五都毕业了的两年后突然兴起去深造。她说自己原本守在家乡等一个爱情的机会,结果一无所获,于是她决定改变主意出外追寻自己的梦想,把爱情放一边。 我们坐在肯雅兰商圈的Sugarbun快餐店喝可乐,她把两页写满药名的笔记给我,让我可以在入职之前先有基本知识,哪些病配哪些药。这件事就像历史重演。我们是小学时候一起补习而认识的朋友,在同一家小学就读却不同班,不晓得什么原因,她的班级总是先考英文口考,而她总是在补习班上偷偷跟我透露所有英文口考的题目,让我可以事先准备。 喝完可乐,我们走在肯雅兰商圈的街道上,她领着我走过一家卖光碟的店。她忽然指向店内一个戴帽子瘦削的年轻男生,凑在我耳边问,他是不是很像周杰伦? 这家诊所是两位医生合开的。医生一胖一瘦,一人负责一天,作风也相差甚远。胖医生很凶,不愿与人多聊,有些病人还会事先打来确认当天是不是瘦医生看诊。瘦医生永远笑脸迎人,喜欢和病人打趣开玩笑,无聊的时候还会坐在柜台扮助理。而诊所助理也采轮班制,每个时段都有两名助理值班。一名中年女助理从早上值班到傍晚,我从午饭后到晚上9点,晚上还会有一名年轻女生来支援。白天的中年助理与晚上的年轻助理也给我天差地远的感受。白天的助理老是找法子给我下马威,晚上的助理却乐于分享写药单的方法。 我上班第一天遇到的第一组病人,是一个爷爷年纪的男人领着他刚上小学的女儿来看诊,说女儿头晕加腹泻。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这家诊所的固定客人,特别挑瘦医生看诊的日子来。我计算过,他女儿大概一星期至少有一两天没去学校上课。 体贴的瘦医生从不收他看诊的钱,就当作心理辅导一样聊聊天,不开药,只开维他命给他的女儿。 当他对医生滔滔不绝时,女儿就坐在会诊室的椅子上发呆,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趾,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即使我尝试开口与她打招呼,递给她一颗糖果,她从不抬头接过也不回答任何问题。我顺着她的目光往他们两人并排摆着的脚板看去,总会看见一大一小的脚板上没有清洗干净的痕迹,那些脚趾边缘的污垢。 白天助理在这个诊所工作了近10年,对于附近街坊的事了若指掌。她说这个爸爸临近退休时才好不容易讨到年轻太太,太太生下女儿后没多久却抛下他跟别人走了,他从此变得神经兮兮。女儿去学校上课,他必定在学校食堂坐半天等女儿放学。 有耐心等一个人等几个小时,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爱? 这个问题也适用于白天助理的身上。有一个中年男子总在诊所对面的茶餐室等白天助理下班,用摩托车载她回家,我在休息时段撞见过好多次。由于她自称单身,我也不敢细问。后来还是晚上助理跟我透露,男子早有妻室,白天助理是小三,所以见不得光,有些关系只能埋在土里。 晚上助理说我不遑多让。因为诊所离我家不远,那时总有狗陪我走路上夜班,那是我隔壁又隔壁家的一条黄色母狗。傍晚她的家门大开,她出来散步放风,刚好碰到我去上班,她便陪我从巷头走到巷尾,走过窄小的民宅走道来到大马路,我总要耗去几分钟时间赶她回家。有时我过了马路来到诊所前,还能看到她在对面深情遥望。 说好的周杰伦呢? 晚上助理知道我家里养猫,“那你现在比较爱猫还是爱狗?” 面对这样的问题,我还以为自己面对的是爱情习题,“你会选择你爱的人还是爱你的人?” 有一回,晚上助理的男生朋友带女友来看诊。晚上助理和男生隔着柜台玻璃窗聊了好久,女友却没有加入,仅坐在椅子上安静地按手机。从她的神态与散发出来的气质,你会很清楚地意识到,她没有一丝不高兴,她本来就是一个恬静的人。 他们离去后,晚上助理骄傲地跟我说,男生追了她好多年,后来还是这名女生倒追他,他才放弃他的追求。 我疑惑地想,她们无论是长相抑或气质,都不像是同一类型的女生,这个转移的根基是什么呢? 那段时间陈奕迅的〈爱情转移〉很红,电台一直播,晚上过了8点通常没有病人了,瘦医生会用看诊室的电脑开这首歌循环地听。看诊室与柜台有一道小门,即使在看诊室中依然能看见门口是否有人,于是我们仨都凑在看诊室里,一起看着电脑荧幕上流转的歌词哼唱:“爱情不停站,想开往地老天荒,需要多勇敢。” 那时瘦医生正在筹办婚礼,他的远距离恋爱谈了非常多年,终于要结束一段爱情长跑。我记得自己在离职前还亲口恭喜他。 大概过了一年,我已经在吉隆坡上大学了,久违地收到晚安助理发来的短信,告诉我瘦医生最近取消了婚礼。而且取消婚礼后不久,瘦医生便交了新女友,听说要闪婚了。 除了这件事,有一天介绍我工作的女生朋友也发来短信,告诉我说她在外地交了男友。 我看着她传来的合照,玩笑着说:说好的周杰伦呢?
1年前
J和父母住的房子就在一家天主教堂后面,那家教堂顶上的十字架入夜后会发光,从很远的地方也看得到,就像圣诞树上的星。我以前在家里熬夜读书,累的时候会去家门前的院子透透气,抬头看见发光的十字架,便会突然地想起J就住在那里。 我只有在刚上中学的那一年常去她的家。华文课不是正课,放学两个小时后才上。我走路回家需要半小时,来回一小时太累了,J便邀请我去她的家吃饭休息。她家虽然也在学校附近,但方向不像一般人走小路往肯雅兰商圈那里去,而是一路沿着大马路走到大教堂,再从大教堂旁的小径拐进去,便是她的家。房子没有经过发展商统一设计,是家族的地自己盖的房子,所以不会见到一整排类似的风格。有前后两栋房子,应是叔伯关系,她家在后面那一栋。 我再来的时候已是20年以后。我驾着车子一直绕过教堂找不到入口,那样一条小径只能让人走进去,车子根本无法进入。后来还是让J在教堂门口坐上我的车,指路带我到另外一条路口去。驾进去只感到车子进入某条为它量身订造的马路,对于车子来说是很窄的一条马路,我猜说不定真的是他们家族早期来南洋开垦时踩出的一条道路。转了两个弯道再笔直驾到尽头才是她的家。 房子似乎没有装修过,却奇异地不曾变老。 她的父亲坐在那里喝可乐看电视,发现我同样是可乐爱好者瞬间变得十分热情,竟与我隔代交流起来。我说我中学时曾经来过这里好多次,房子都没变,连外面涂上的黄漆都是一样崭新的黄色。老父亲说他们家每年都会油漆,一层一层的油上相同的色泽,当然看起来什么都没变,但住在这里的孩子逐渐长大了,J的兄姐已经结婚搬离,空房变得好多。 “不过还有她在这里。”他欣慰没有出嫁的小女儿会陪他们守着。 “对啊,可惜她不喜欢喝可乐。”我故意开个玩笑,转移老人家总会越陷越深的旧日泥沼里。 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刚好碰到J的女生朋友带着父母来拜年。 J曾跟我提起她,我还知道她的现任男友和J是同月同日生的。我知道的时候惊呼:这不就是电影《谁先爱上他》吗? “明明是我先。”J赌气把一整杯啤酒举头灌下,动作太大连她的短马尾都跟着晃了一下。 我认识J的时候她是长发的,每天绑着长马尾,在去她家的路上还遇到过正在追她的男同学,男生羞赧地低头走过,她倒表现得毫不在意。后来大学期末假期我回家乡遇到她,她理了短短的头,穿着格子衬衫戴黑框眼镜一副小男生的模样。我只问她眼镜是有度数的吗?她说没有。现在像是在两者之间保持某种平衡,她左边头剃了一角右边头发却及肩,眼镜也摘下了,她说这样可盐可甜。 有父母要照顾走不开 J的父亲离开客厅回房休息,挪出客厅的空间给客人们。女生与父母坐在我对面一张3人沙发,那真是一个长得很甜的女生,笑起来还有漂亮的酒窝。我也不好意思乱开话题了,心里盘算着赶紧把吃到一半的蛋糕吃完便离开。 J从房间拿出她们之前一起出国旅行的照片,她全洗出来贴在一个相册里,她开心地展示给我看,女生也在旁补充她们旅行时发生的趣事给我听。我们3人聊天的情景就跟一般姐妹聚会无异,小声说大声笑,但坐在一旁的父母像是被画了楚河汉界,冰着脸十分严肃地看原本就开着的电视。电视播放的是新年综艺节目,也是敲锣打鼓打闹喧哗,其实里面有一个主持人还是我和J的学弟,我当时想了一下关于学弟的传言,不过没有说出来。 我在离开的时候请J帮忙倒车,那样窄的一条道路无法转弯,只能笔直的退出去。越往后退越觉得高耸的教堂是一座大塔。 我想起中学时候与她一起经过那家教堂,曾经很好奇地问她:你进去过吗? 她说没有,我又不是天主教徒。 我也不是天主教徒,但那时的我进去过一间朋友去的教堂,在他们还没开始进行周日礼拜以前。我抚摸着一排一排的木椅子,木头的温润触感总是让人安心,我坐在其中一张木椅子的边缘,翻阅椅子上放着的圣经。 我凑近闻,圣经里有一股香味,不是一般新书的味道,我不晓得管理员是否喷了什么在圣经上。 当礼拜的人都进来以后,我夹在人潮中就再也感受不到独自身处在教堂的静谧与永恒感了。我趁朋友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教堂,就再也不曾赴约。 “你们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远一点的地方吗?”我问J。 这与当年问的好像是同一道问题,但可能也不是。 她利落地转方向盘,告诉我不行的,她们都有父母要照顾走不开,而且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女生会跟大部分的人一样与男友结婚组织家庭,那就再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了。 她把车退到路口,我取过钥匙驾车离开,她用力跟我挥手道别,就像以前华文课下课后我们要各自回自己的家。 我的车子又绕过那座教堂,看见那条可通往她家的小路,那真的是一条很小很小的道路。
1年前
我用身子顶着厚重的木门,以方便搬家工人从我的单位搬出一个个四方箱子。 对门的阿姨透过他们家敞开的大门,看见排列在我家门前的箱子,她惊讶地问:“你要搬家吗?” 校方宣布要把线上课全都调回实体课。为了方便上班,我从原本的公寓搬到靠近学校的公寓。这个搬家原因,我也跟对门的阿姨说了,换来她的连声附和。 “对啊,这个地点实在太远,去哪里都远。” “而且我又不会驾车,住在这里哪都去不了,要出门只能等我的儿子载我,每天都好无聊啊……” 我知道。我差点脱口而出。 阿姨约莫六十几岁,看起来是我母亲的年纪,常年穿着短袖T恤与及膝棉裤,一身居家打扮。我不曾见过她穿居家服以外的服装,碰到过她的儿子媳妇从外面回来,就是不曾见过她出门。她是在冠病疫情期间搬到我对门单位去的,我对于她的入住时间点也掌握得非常精准,因为打从她搬来以后,他们家紧闭的大门便会在白天时大大敞开,飘出食物香气、唱机歌声与说话声。 我一打开我家木门,映入眼帘的先是他们家供奉的观音像,我偶尔会对观音礼貌地点头打招呼。而当我转动钥匙开铁门时,听到声响的阿姨总会冲到门口探头看,看到是我她也会点头打招呼。 当我从楼下取回我的餐点或包裹,再次闪身入屋要转动钥匙锁上铁门时,阿姨又会从家里冲到门口看是谁。毫无疑问,当然是我,一直都是我。 阿姨喜欢盯着我手上的东西看,问我买了什么。 有时我还有点不好意思,也许我连着好多天都吃同样的食物。这么千篇一律的场景,毫无惊喜的答案。 我猜阿姨可能住惯了有左邻右舍的排屋。以前小时候我们家也是住排屋的,隔壁住着的两母子吵架了我家也听得见。还有隔壁的隔壁养了一只垂着奶子的母狗,她有时会趁着我家篱笆门没关冲进来串门子,甚至陪我走路去附近杂货店买东西。家里的大门在最后一个人睡觉以前,都是敞开的。而我母亲就像对门住着的阿姨那样,听到门外有声响,便冲到门前去看。如果她忙着炒菜,会叫我去看。可能是送报纸的人,可能是手里拿着福音传单来布道的人,可能是请求募捐神庙香油钱的人,可能是突然兴起想来送榴梿的远方亲戚。 一整条巷子的人总是走来走去,有时到东家听一个八卦又到西家去说。最后整条巷子的人都共享了秘密。 曾经一天听两个版本。早上一个街坊阿姨坐在我们家的客厅里,悄声跟我母亲说巷尾那一家的兄妹啊,他们的父亲不是同一个人,甚至都不是现在这位父亲。但下午那一家的老奶奶也来了,说街坊们乱传孙子们的父亲是印度人,其实是华人。后来我学校的同学也在电话中跟我说,她暗恋的男生与我巷尾的女生正在交往,她相信对方就像谣传的那样是华印混血儿,不然眼睫毛怎么可能那么密那么长。她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嫉恨与侥幸。不过她的皮肤好白啊,我说。 不只是人,连家里的猫也爱好看热闹。我傍晚时会和猫坐在家里那扇敞开的大门前一起看风景,看走过这条巷子的人和动物。家里的猫看路人一般只是瞇着眼,安静蹲坐不太上心,但如果看到狗追摩托骑士或猫与猫激烈吵架,猫会站起身来瞪大眼看,尾巴立起来硬挺挺的。我也俯下身子,用手撑着下颌,尝试用猫的高度往外看,像一个邻居一样跟猫一起八卦街坊。 如今在公寓单位里,有时隔着落地窗往下看,会看见楼下的小公园有人戴着口罩来回绕圈散步,小朋友们在玩羽毛球,负责修剪草木的印尼劳工坐在石头椅子上休息按手机。有几次还看见一群约有五六人的肌肉男穿着黑色背心在做伸展动作,全都是健美先生般的身材。我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主要是疑惑他们到底是屋友,抑或是其中一位住户约了他的健身友人们一起来运动。疫情期间健身房不开,可能他们无处可去,只好穿着平时健身的服装,到公寓公园里锻炼身体。 不过即使我不往外看,单凭声响依然能掌握周围住户的一些线索。 透过天花板传来追逐与奔跑的声响,我知道楼上单位起码住有两个小孩。他们平日常玩类似玻璃弹珠那样的玩具,落在大理石地板上会有清脆的咚咚声,一声接一声地弹跳。隔壁那对夫妇也有了新生婴儿,总在半夜哭泣,从我卧室的浴室传进来,潜入我的梦中。而我洗澡时候随意哼的歌:“看我乘风破浪,多诚实的欲望,努力唱摇一摇一摇一摇一摇一摇……”说不定隔壁邻居也知道我正在追哪一档综艺。 随着疫情渐趋缓和,政府把行动管制令放宽,只要确保同一空间里人与人能保持一米的社交距离即可。多人的公司会采用轮班的方式错开群聚,让员工轮流回公司上班。 从那时候起,我一周会去校园打卡两次。 回到久违的校园,我的车子停在校园内的红绿灯前等绿灯。结果不是人在过马路,竟是成群结队的猴子浩浩荡荡地过马路。 下车后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太空了,空得不像校园,像电影中的无人城市。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忍不住心惊,以为丧尸出没,赶紧找个转角躲起来。这么一躲,却又觉得自己才像见不得人的丧尸。 我提着装有鱼罐头的袋子到处找猫,嘴里喊着咪咪,双手掩护着袋子怕半路被猴子抢劫。但没有,我饶了好几圈都没遇到以前熟识的黑白母猫。瞬间感受到了末日,也许猫在这里有过一场浩劫而我不知道。 除了打卡的那两天,其他时候我还是一整天的待在我的公寓单位里,继续线上购物与点外卖。我习惯坐在厨房的木桌做事,手指打在电脑键盘上像弹奏乐曲。这种无内容的声音让人着迷,类似小时候睡房中老风扇的哒哒声,或母亲在我房外踩踏缝纫机的声音。 但有些声音是有内容的。 我听见对门阿姨坐在他们家的客厅讲电话。因为大门敞开的缘故,听起来就像坐在我家客厅跟我讲话。想必她的儿子媳妇已经回去公司上班,家里只剩下她照顾还未上学的孙子。中午孙子在午睡,她的时间不好打发,便开始聊电话。她常拨电话给她家乡的亲人,从说话口气我猜对方是她的女儿。阿姨会巨细靡遗地诉说她在吉隆坡的生活。 我被逼暂停手上的工作,托着下颌听阿姨讲电话。 你要吃补啊,阿姨说。阿姨会顺着自己的建议聊起今天的菜色。 我打开Grab点餐,竟然就点了一盅人参鸡汤。 想起以前和室友同住,她比我迟睡,有时在我睡觉的时候看电影。如果看的电影是我听得懂的语言,我即使闭着眼睛,脑中也会有一幕幕的剧情在上演,往往她看完了一部电影我都还没睡着。隔天精疲力尽,脑袋重重的,毕竟我耗费脑力脑补了一部电影。我后来拜托她看欧洲电影,听不懂的语言就是无意义的声音,无意义的声音对我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生活是逐渐回到轨道的。 我让自己在脸书上浮出脸来作为一种重启。接着开始与人在校园中隔着口罩寒暄,慢慢进阶到相约吃饭,最后又回到以前那样脱下口罩拍合照。 我从一周去学校打卡两次过渡到3次,后来校方规定我们5天都要去。 我在中文系楼层惊喜地发现好久不见的黑白母猫。她的身体是白色的,唯独一管鼻子是黑的,特别好认。我叫她无尾熊。无尾熊带着7只也是黑白色的小猫躺在走廊的木桌底下。我赶紧从包包中取出鱼罐头,倒在小盘子上给她吃。我的手指在地板上拨弄逗小猫,一只只小猫弓起身子要从桌子底下扑过来玩。我想像如果我有一个后院,或许可以把它们全都接回去,让他们瞇着眼在草地上晒太阳。8只黑白猫在草地上的画面,大概就像乳牛在大草原一样。 无尾熊吃完鱼肉后满足地舔身体。我摸摸她的头,问她:“你都过得好吗?” 她突然咬了我一口。
1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