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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关系

3月前
陈凯宇/隔离的猫(上) 陈凯宇/隔离的猫(中) 前文提要:母亲不止一次说起,觉得我们家怪怪的,好像越来越空心,越来越没有凝聚力,不像她其他兄弟姐妹的家庭。 “就好像你在报纸写的那些东西,我都看不懂了。”母亲这么说的时候,我有感那言语间所透露的孤单无助,但到底什么才是有效的沟通,什么又是零距离的相处?不过是慢慢地长成了独有的样子、想法、生存状态,例如上了年纪的爸爸越渐惫懒少话,妹妹初初踏入社会水土不服,而我的生活重心慢慢转向岛国,书写也越来越孤立。母亲不只一次提及想要看看我的脸书与IG,你的名字叫什么?多像初次见面。明明只是简单输入几个字即可,偏偏我总是以鲜少更新、没有什么好看的说法草草带过,无法直截了当地给。其实屏蔽在多年以前就发生了。我们到底应该为这种种改变和遮掩感到抱歉吗?如果什么都摸得熟悉懂得熟悉,日日夜夜黏在一起,那估计才是最可怕诡异的家庭形象。也许母亲怀念的只是逝去许久的90年代末,和她的大好青春。她还未盲目尽信算命师傅点出自己劳碌命的说法,我们也可爱天真,秘密和谎言的邪念还未形成。 五、理想人生 大学毕业后,我入住组屋区正对面的公寓单位,成为暂时的租客。奇迹一般的是,只隔一条马路,作为私人地带的公寓,居然可以完全不见一只野猫的踪影。在此的猫狗以宠物的身分出现,扣着的项圈绳带是经过调教的牌证,也有主人尾随在后。在23楼听得见的叫声,也一定都来自邻居的窗口。一切都是私有的。 我想起家里的净土,任何异类的侵略都会挑动全家人的神经,如蟑螂之于我,壁虎蚂蚁之于妹妹,水蚁甲虫之于母亲,野猫苍蝇之于父亲。我想父亲会很喜欢这样的公寓之地。更准确地说,岛国的工整有条、政治正确的饮食住行,尽是父亲理想生活的样子,然而这个眼浅的不孝子却连成为永久居民的想法都迟迟未有。父亲当然习惯了这充满猫噪声和屎尿味的二楼单位,离不开之中继续仰赖网络与电视的本地新闻度日,对于政策如何不廉不公,对于政客如何用话术愚弄人民,对于道路设计如何过时糟透,对于管理层收了钱不办事,对于猫如何赖死不走,如此种种没有药救了他说,所以只有通过呻苦,制造牢骚,减轻心头负重。有一次实在忍受不住父亲在饭桌上的怨言,我说:“你整天把这里讲得那么糟糕,把那边讲得那么好,有本事就带我们离开,一起搬去那边住啊。”     啪—— 边境初开,隆市、住家和至亲的样子,改变之处多于照旧。数年未返,就算是漫不经心地路过,就算是深陷大雨的迷蒙不清,还是能感知到哪一栋大楼长高或落成了,哪一座是新启用的高架桥高速公路,哪一段路终于铺上了一层新沥青,当然也包括哪一棵大树消失了哪一家餐馆歇业了。如此的对照本能,来自肉眼与记忆时时刻刻的串通。 直到车子泊入停车格,雨势还是不见缓和。反正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淋湿,我拒绝了跟父亲共用一把伞,告诉父亲行李放在车里晚点再拿,随后抱起书包,把车门迅速打开关上,以停车格的白界为起跑线,几个大步跨向楼梯间。梯间没有太多变化,仍然贴满通告、启事、传单,也不理是否合法合时,无人愿意直视,也无人撕下,整个空间于是越渐显旧,好像还停留在很多年以前的样子。顶楼的缺口始终没有修理好,雨丝丝点点渗入,如常在梯间积淹起无法跨过的浅水,住户仍须提高身子,用脚尖或脚跟小心踮过。我在很早以前就发现,湿透是雨天很难避免的事。沉默比凑合话题虚耗更加残忍。我们总不能一直困在停车格里等雨停,也不再适合共用一把大伞。要相携踏过水滩,最后双双必然只剩半边身体无恙,终无一方得益。 阴湿的楼梯间,好久不见的黑猫不理淹水,身体安适地枕压在走道左侧单位外的拖鞋上,仿佛那是专属它的救生皮艇。黑猫的身形丰腴了许多,长在眼尾的肉瘤让它看上去有些显老。那对直盯着我看的猫眼收不住一丝丝狐疑,介于认得与不认得之间。隔水望猫的时候,撑着伞的父亲笨拙地绕过一个个水滩,才进入楼梯间。黑猫有所觉察,旋即起身,几个轻箭步踏过水潭,跳上湿滑的楼梯,纵身跃上二楼到更高的地方,像飞溅起来的水花,顷刻间就不见了身影——这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逃亡反应,对于逃生路段也相当清楚。眼睁睁地看着猫在眼前狼狈而逃,那迅捷的身手让我想起有几次试着示好,进门时看见猫,便从家里端出牛奶,摆在猫经常拉撒的楼梯口,猫明明见到了,却当作眼前什么都没有一般路过。和解固然美好,但若意愿只有一方,那必定是自讨没趣,也一点都不可行。经年确立的败坏印象没有了被涂改的可能,就像管理层和住户如何冷待白墙上粗言秽语的涂鸦与喷漆。那样有形有色有味的液体,或许对猫来说,更接近毒药的形态。 今时今日,关于在外逗玩猫狗,我习惯将所有片刻的亲密与快乐收存起来,或放上只有24小时的限动,不会跟家人特别地提起。进入家门以前,将衣服球鞋上的猫毛拍扫干净,冲澡时用肥皂洗过一道道清浅的抓痕咬痕,这样就好。事情收积得越久,理应越来越压抑的心境反其道而行,我好像已经习惯对于任何人包括自己,都无法完全坦诚。家人的厌恶是诚实,我跟猫的偷欢作乐也是诚实,他们不加修饰的恨与我的不说也是。就算因为接受猫而与猫亲近了,对于相处之道也略略摸出了头绪,这并没有突破我对猫齿锐爪的恐惧。但不知道几时开始,肌肤衣裤更先于内心地准备好因亲密而受伤的可能,时时提醒着我身体的存在本来伴随着受伤的风险。 我停下脚步,我蹲低抚摸,它们跳上我的大腿,它们蜷缩在我的拖鞋和脚上。如此的亲密接触,我却不确定自己是真的比较喜欢它们了,又或只因为身边多数朋友都爱猫,可以轻易把猫抱回家、起名、收养、说爱、负责它们的起居一生,好像幸福快乐的日子是具体存在的,而我像极了那些亲密恐惧症患者,自知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够承诺照顾一只活蹦乱跳的生命。 想要收留领养的渴望偶尔会在独处之中幽幽骚动,却很快地清醒过来:这边是借来的住所,那边是不容许宠物存在的家,终有归期也有规矩,不得擅自偷渡私养。不论有无所属,猫从不需要尾随谁人博取怜悯,或建立归属感。好在遇见的岛国猫尚算世故,懂得拿捏亲疏,不会在短暂亲密后继续尾随。关系磊落,就没有回绝和丢弃的疑虑,也不用为彼此做出无谓的承担。人猫之间,轻盈的关系是日常所需,让重逢跟告别易如遇见,双双时刻看守言行确保没有越界,界限的存在是最好的自我保护。通常是保持一定的高度观望,不投掷心事或主动喂食,也不随意让猫爬上大腿。还有不去在意它们毛发眼睛的颜色,体型的圆润或缺失,不去记认,就无甚区别,也不存在离不开搬不走的地方。当我已是一个匮乏的人,片刻亲密之外的时间,我只想尽可能保持生活的极简轻省。不成为爱猫之人,不给猫取一个只有自己会记得的名字,便不会陷落一厢情愿的无底圈套。 相关文章: 陈凯宇/隔离的猫(中) 陈凯宇/隔离的猫(上) 陈凯宇/夜雾时刻 陈凯宇/井底之亲
6月前
陈凯宇/隔离的猫(上) 前文提要:或许只是刚好的习惯寄托在无关于猫的其他地方,我始终无法同理猫的亲善,以及爱猫人的用心。 对于终日游荡生事、无人认养的猫,至亲给尽白眼,没有好脸色,时常是又轰又赶。有时猫不识相地再凑近一点,父亲会将之视为挑衅,不留情面地踹过去,猫总可以迅速闪躲。我也从一开始不敢靠近,到心眼生厌,再学会像父亲那样大步大步蹬地,把它们惊吓得跳起,或是再几个跨步作状扑杀。猫约莫是从而意识到什么是不友善的身体语言,往后只要远远看见我们,都会马上竖起警觉,身子拉长准备逃离。猫大概也清楚我们不会给予它所需要的食物、奶水、栖息地之类,什么都不会有,已经那么贫乏,却因为单方面的认定,而始终固执地留守,没有迁往他处。 多年来,除非失踪或死去,否则猫是怎么都赶不走的,只会越来越多。这我们其实也接受了。当两者没有一方愿意先走,就将彼此视为透明体,处在各自的生存空间,但求不要有冲突事端莫名介入,扰乱日常运行。猫不敢直面我们撒野,顶多是在楼梯处撒拉睡,用气味公告其存在,宣誓主权。猫也经常不讳在走廊上发出噪声,我们可以只通过声音频率的高低,辨别那是酝酿打斗,或发情交配。介于门内门外之间的猫眼都知道,但家人不怎么旋开窥看。唯独有时夜深,听见那异于焦躁白天的绵长叫声,我会忍不住张开猫眼,屏着呼吸凑近,期许可以在孔洞内寻索张扬而妩媚的发情样态。但猫眼能见范围有限,通常只听得到声音从某处死角悠悠传来,光线颓废的旧廊始终空无一物。 门始终紧紧闭锁,门内的人却想看得清清楚楚。即使张望不果,我也从未要开门惊扰。 多年前参与的一场文艺营,某天夜晚的对谈环节,忘了主题是什么,只记得舞台上作家们难得地聚成一排,在某个时段分享起自家宠物。他们之中以养猫者居多,每一位津津道述着与家猫的共处,现场欢乐与温馨交杂。我为那些经验发笑同时,一只只不可理喻的野猫正在踩踏记忆而过,仿佛轮番屙屎撒尿形成一股酸馊不解的疑惑,对猫讨喜的模样感到别扭,也对那般饲养和相伴的经验发生在自己身上感到疏远。家里看起来已经饱和得再也容不下一只宠物。我在其时才察觉,隐形的界线确立多时,以致20年以来我受困在某种说法以内,而说法以外全是虚空,难以置信,像那些自小被反锁在昏暗的地底室里,终日被支配着食水,对世界和天光一无所知的少数人类。经年下来,边界开始动摇、锁头生锈脆弱,我似乎可以选择守着过时的悲愤印象,还是逃出去,掂触新鲜的乐观说法。但很快便又可以心无旁骛地聆听下去,融于热热闹闹中,度过剩下的夜晚,并不需要急于抓取什么、站在哪边。 某天傍晚一家驶离住宅区,轿车颠簸过一段野草碎石路,如常路经两栋矗在坡道底端,已废弃二十多年的公寓骨架。附近是高压电缆一座连着一座,一道干涸见底的大水沟,有路边摊在橘黄的光线中售卖炸香蕉和椰饮,像极了大城市里一处最接近自然的地方。荒无人烟的废区里,很难得地看见三只毛色深浅各异的大狗结伴,前前后后轻快地荡游其中。这样的画面不消片刻就抛离了视野。“你看,在马来区,像我们住的地方,一条狗都没有,养狗担心被投诉,带狗出去也要偷偷摸摸。死猫就一大堆,到处作乱,不抓老鼠,不埋大便,什么都不做,还有人定时喂食递水。好命死。狗只能在外面生存找吃,有一餐没一餐,最后还可能被人道毁灭。什么道理。”父亲说。 不知道可以回应什么,所以安安静静,回想那片刻的注视,几只大狗要流浪去哪里、同行做些什么。定时三餐的概念毕竟是人类的,大狗们看起来当然没有什么饥饿难受的死气,不断伸吐散热的舌头和污糟邋遢的一身,反而有种不被圈养规范的闲散快乐,那么无所事事,却也轻盈得深感满足。大狗们似乎可以这样一直活在当下,不去奢想有所归属的一天,有什么吃便吃什么好,明天没有好坏,是可以被期待的。我也不忌想像自己成为一只狗,跟它们当朋友,应该是一件踏实愉悦的事,直来直往的,无需用上多复杂的沟通技巧。那曾经见过它们的感觉,或许是来自于我们太久没有一家人出游远行,一种以假包换的情感投射。同样的,父亲对于大狗们的怜悯,以及我对它们结伴郊游的想像,都不尽然与它们有关。对于假想越深入,我越感受到与父亲之间的相离。不再饼印一般相像,观点不再时刻一致,话当然也越来越单薄单向,为了避免没有了结而只有谁比较强悍比较固执的纷争,就要避免干涉彼此的眼界,甚至解析每一则秩序的构成逻辑。如此一来,现实中的对话着落,一点也不重要了。 四、黑猫说 别无去路的时候,我们唯有继续与猫对峙,继续共存。住家的杀虫水边界牢固始终,有一晚母亲却在视像通话中嫌恶气急地说,有只黑猫多次在下午走到厨房,跟忙着张罗晚餐的母亲喵喵示好,应该是想要一些食水,但母亲只是匆匆打开大门将它驱赶出去。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最有可能的做法是像马里奥游戏一样,猫从楼梯间的窗台,跳到已经弃用的Astro卫星碟,再往上一跃,便可以穿过铁花的任何一个方格,落在住家阳台,顺利进入家中。这当然不是一个安全的路径,不过猫是真的能够找见一个又一个漏洞,拿捏好自身的能与不能,试险不死,叫人防不胜防。 “这边这么多猫。以后出门应该是连窗口也要关起来了,可是那些花盆放在那边,如果被弄乱打翻怎么办……” 母亲一直忧虑悉心照顾多年的盆栽,忧虑会不会有其它猫跟着侵入,似乎忽略了,为什么黑猫一再地回来。不管喂食还是驱逐,黑猫都还会沿路回来,这点母亲是对的。就像尽管坚持每天早晚拖地,致力丢弃杂物擦拭家具,把家屋照顾得洁净妥帖,以至来客都忍不住惊叹那不染一尘的程度,却还是避免不了一些分离注定似的发生。 打从高中时期我就有了离开的念头。想要离开家,离开学历证书不被承认,存在一再贬值,拥堵和冲突随年加剧的家和城市。那时当然未知终将在哪里落脚,却有所预感一般确定,离开是必须的,一切也如父亲所愿地发生。 即管居留岛国多年,我却觉得真正在岛国上生活,其实是大学毕业后搬入市井,才真正开始。离开了安全的大学岛,来到外面的世界,如同投入没有修饰隐藏的现实游戏,且要重建归属感的过程,如同砍掉重练,累积经验值。瘟疫在这前后发生,而猫一只一只在新的生活路过,像大学宿舍的hostel cat、组屋楼下的HDB cat。没有父母在侧,那主动的趋近也促使我得以搁置偏见,允许它们磨蹭,一点一点消磨旧印象。那样的时候,无论是在用餐区还是路上,人与人都必须保持更疏远的距离,口罩更自动屏蔽了自我的一大部分。一无所有的猫因此显得无比亲善,可以放心逗玩,没有任何染疫的疑虑。猫识时务地趁虚而入,我也在这机缘中找到了贴切的眼光,看待猫,却坚持不以食作饵。让亲疏自然发生,才可以直见真心本意。猫就算成为了归属感的一部分,但与猫之间的界限仍在。那样的距离具体来说,就是与母亲视讯的距离,我们尽管望着彼此的眼睛,实际上只是望着冰冷的手机熒幕,而望进前镜头,也不意味着真正地对看。 母亲不止一次说起,觉得我们家怪怪的,好像越来越空心,越来越没有凝聚力,不像她其他兄弟姐妹的家庭。明明我们会一起出门购物,围着圆桌和三菜一汤吃饭,过年过节也不免俗地合照,一直齐齐整整地,但四人之间好像无论如何都隔着她拉不近的距离,仍然无法交流与沟通。她越来越不了解这个家里每个人的内心,也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作为一个母亲。(待续) 相关文章: 陈凯宇/隔离的猫(下) 陈凯宇/隔离的猫(上) 陈凯宇/夜雾时刻 陈凯宇/井底之亲
6月前
日前歌手李玟过世,网络涌现许多各地歌迷缅怀、追忆的相关文字,其中有人批评李玟做了错误示范。我并非李玟歌迷,却也认为这类评断相当粗鲁。外人不知李玟平日生活状况,随口批评未免轻率。名人过世,各人不妨依照自己的心意表示,当然无感也是一种态度,不见得非得从众哀悼。然而家属亲友伤痛之际,倘若看见外人公开批评逝者的言论,实在有点残忍。 多年前颇受欢迎的美剧《CSI—拉斯维加斯》,我对一幕印象深刻。暗恋葛瑞森的莎拉,于某集剧末问葛瑞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葛瑞森想了一下,对着镜头说:“不批判我的人”。 偶尔回想“不批判我的人”,醉心鉴识科学相关研究的葛瑞森,没想到对伴侣的期待出人意表。家人认为凡身肉胎怎能做到不批判?神才能如此大度包容。日常生活免不了繁琐的柴米油盐,谁家没有难念的经。倘若真能长期不批判伴侣,几乎可算是圣人了。 有些话不说比说好 不批判伴侣或许是不可能的任务,然而若转换为时下的流行用语:多鼓励少责备,倒是容易多了。我们对亲近之人,往往自恃亲密因而不拘小节,不如对待外人周到礼貌。可是假使长年互动充斥太多坦白直接的言论,少了一点体贴婉转的心意,难免伤害了对方。日积月累,关系自然疏离冷淡。家庭关系并非永远坚若磐石,也需双方用心经营维护。单方面努力难支大局,且关系亦将失衡。有时关系破裂未必发生了什么大事,而是一点一滴的不愉快,腐蚀了原本坚实的情感基础。 尽管很难做到不批判,不过提醒自己少一点批判还是做得到的。如何处理家庭争执是举世难题,各有各的苦衷,往往不足为外人道。再者,必须双方都有意愿,才有机会深刻地沟通。世间不乏标榜自己明智理性,实则跋扈霸道之人,那就除非高手出面,否则无从沟通了。 当然,不批判绝非放诸四海皆准的真理。比如公共事务事涉公共利益,该批判就应批判。然而若想于社交媒体议论他人种种,大家不妨多考虑一下,其实有些话不说比较好。
8月前
(新加坡17日讯)18岁少女和不同男子发生性关系后怀孕生子,她的父母亲申请要领养她的孩子,但遭领养监护人反对,认为这么做有违自然,指生母如今也同住,但孩子若称外公外婆为“爸爸妈妈”,叫生母“姐姐”,将来会让孩子混淆。 《新明日报》报道,根据法庭文件,少女在18岁时因备考A水准考试倍感压力,在新加坡和国外与不同男子性交以舒压,不料却怀孕。 她得知自己怀孕后,感到非常震惊,花了一周的时间才鼓起勇气告诉父母,但由于多次和不同对象性交,也没有与他们保持联系,因此她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 男婴出生后,报生纸上没有父亲的名字,一直是由少女的父母照顾,而他们在孩子6个月大时,于2020年11月23日申请领养孩子。 领养监护人反对:扭曲家庭关系 受委为领养监护人(Guardian-in-Adoption)的福利总监进行了一年的调查后,认为若是批准申请,原有的家庭关系会发生根本性的扭曲,原本是外公外婆的申请人会变成孩子的父母,而生母则会变成孩子的姐姐,并指这有悖于自然规律,也有悖于孩子的福利。 领养监护人也说,生母和申请人与孩子同住,在未来也能在孩子的生活中发挥积极作用,包括协助照顾和陪他玩耍。若是孩子叫申请人爸爸妈妈,叫生母姐姐,孩子在成长中误认生母是他姐姐,当发现自己身世后,很可能造成他混乱,影响他的心理和情绪健康。 不过申请人反对此说法,并强调他们因迟迟未被允许领养,对女儿造成情绪影响,女儿早前也试图自杀和自残。 他们也说,由于孩子语音发展迟缓,还从未称他们爸爸妈妈,或是称生母姐姐,也坚称他们不会隐瞒孩子身世,会在孩子年龄适当时告诉他。 孩子出生就由外公外婆照顾 孩子自出生就由外公婆照顾,生母除了一些互动外,并没有负起母职,也确定自己和孩子没有任何情感联系,明显不想当孩子的母亲。 生母在签署同意书让父母去领养孩子时,虽然只有20岁,不过在下达领养令(Adoption Order)之时,生母已经21岁。 生母确定自愿选择放弃孩子,并非被迫写下同意声明。她也确定自己对孩子没有情感联系,不想成为孩子的母亲,也没有能力成为孩子的母亲。 她也明白一旦把孩子交由父母领养,未来也不能换回母亲的身份。 法官:对孩子是最好的福祉 法官认为外公婆收养孩子对孩子来说是最好的福祉,所以批准申请。 领养监护人提出,若是领养不被批准,申请人能够申请监护权。不过法官指出,批准领养,能让申请人为孩子负全责和做所有决定,而不局限于指定的事物。另外,生母不知道生父是谁,无法结婚,生母也明确不愿以单亲妈妈的身份去养育孩子。 法官指出,总结所有情况,申请人是适合照顾孩子的看护人,他们也承诺将告诉孩子他的身世。此外,也没有公共政策反对这样的领养方式,因此批准申请。
10月前
看见人们在我面前匆忙地张罗一切,原本寂静的生活忽然热闹起来。许久没有闻到人的气味,自己以外的情绪像水一样漫过来,浸泡我的耳朵和眼睛。 伯母们捧着水盆,脚步紧贴着地板走,像正在逃跑的仓鼠,地板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微弱的嘈杂声不时从楼上传来,有一阵没一阵的。我站在楼下,向幽暗的楼梯往上望去,黑巧克力色木板的光泽油亮,好像刚刷过了漆似的,但我不记得是谁刷的漆。我不住在这儿。我是被带来这儿的。 母亲从走廊的末端疾步走来,塞了一堆东西到我的手里,催促我赶快上楼,把东西送上去。天花板的小吊灯很害羞,好像怕打扰了黑巧克力色的地板和墙壁,含蓄地亮着。这般昏暗的屋里,我没看清手里拿的是什么,只听从母亲的吩咐走上楼去。 咯噔咯噔,阶梯板着严肃的姿态,发出沉闷的声音。我走上楼,长辈们都背向我,在忙手里的事。我知道,他们正打点奶奶的丧事。 母亲又在楼下喊我,问我好了没。 她洪亮的声音那么年轻,就像晨间刚升起的太阳。上幼儿园的时候,每当我步上校车回头看她的时候,她的背后总有一圈阳光,映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卷发上。 母亲和我们随侍在侧,奶奶走得安详。 此时,我发觉这是一场梦。 因为母亲走得比奶奶早。 晨光拨开窗帘,拍打我的脸庞。现实的疼痛拍醒了我,仿佛撕走了我脸上的一块皮肉那么痛。窗外的车子开始如常来回行驶,碾过泊油路的声音,化成风吹过我脸上的缺口,冰冰冷冷,似乎在告诉我,很多关于我的事情都是无关紧要的。 起床后,刷牙刷出了血丝。这无关紧要。 从浴室走出来时,撞上了门。这无关紧要。 我的疼痛对于这个世界无关紧要。 在我还不知道很多事情,年纪轻得可以随时与风飘走,可以用一个下午安静地看海的时候,我对世界本就是无关紧要的存在。我的心里藏了几块石头般的心事,沉甸甸的,尝试了很长的时间却搬不走。我就习惯抱着那些石头过日子。而那些石头对于所有人而言,连沙子都不如。 那时候,静慧坐在我的前座。她不知道我心里的石头,虽然她是最长时间离我最近的人。她抱着书本走进教室,上课时就抄写,从不抬头望老师一眼。我在她写作业的时候,跟她说过话。大概是借一支笔,或传一份讲义。她只是点头,或是嗯了一声。她大概很忙,忙到喉咙失去了发声的功能。 有一次,我想从我的胸口拿出石头给她看。一块就好,或者半块,然后我会很快把石头放回去心里。她或许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怔怔地看着我的石头,身体丝毫不动,也没有碰触石头的企图。 我想她是觉得这石头阻碍了她的视线。我很尴尬,即刻把石头收起来。 像静慧那么冷淡的人,班上没有多少个。我不明白的是,每回分组作业,她总是第一个主动找上我。她没有说过邀请或请求的话,仅仅给我一个眼神,不带一丝情绪,我就不由自主地答应她。整整3年,同学都不来找我,因为他们总觉得静慧和我是一对的,我也这么以为。但静慧的冷淡像溪水,不论昼夜或天气,她始终用自己的速度潺潺地流,流经我的血管,我的心脏。凉透了。尽管我总在无意识里把她放在我心中的某个位置。 我对静慧而言,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母亲丧礼的时候,静慧在没有预知下出现在我面前。那可能是毕业后,我们第一次见面。她脸上的围墙似乎倒了,虽然我还是找不到友善或可亲的痕迹。 节哀顺变。静慧坐在我的身边一整个晚上,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吃了早餐后,我蹲在阳台整理昨夜被强风吹倒的小花盆。有一只蓝色蜻蜓停在泥土上,不动。它初次乍到,不知置身何处。 它飞上小枝丫,又往后飞,然后又飞回到小枝丫上。 把你的翅膀借给我吧,那我就可以去找静慧。我向蜻蜓请求。 蜻蜓果真脱下它的翅膀,摆在小花盆上。它没有了翅膀,剩下赤裸的身体,但它独有的复眼让它没有失去蜻蜓的样子。它没有问我什么时候把翅膀还给它,仅是安静地躺在泥土上。 今日凉风嗖嗖,我穿上蜻蜓的翅膀逆风而飞。我记得静慧的家,如果她还住在那背山的地方。那里有一座庙,庙里有一座弥勒佛,从远远的外头就能看见弥勒佛对着众生笑。 飞行之时,我必须避开小鸟,避开老鹰,避开所有会阻碍我前进的天敌和变数。人生很难,变身成一只蜻蜓也未曾容易。这世上没有容易的事,但我喜欢当一只蜻蜓,因为蜻蜓可以自由向前或后退,甚至停滞在在空中。我真希望此生能在时间里如此航行。 我很高兴地来到静慧的家。我穿过大门长条形的米色铁花,直线飞入她家大厅。碗筷正在互相碰敲,饭厅有四个人。我认得那是静慧的父母、她弟弟和静慧。静慧的样子没有改变,和我最后遇见的她一样,留着同等长度的发,同样苍白的肤色,仍旧是默不作声的模样。 他们一家四口都不爱从喉咙发出声音。我只在毕业典礼上见过静慧一家。他们脸上的表情不多,仅是凝视,但那凝视里潜藏着许多讯息,让人必然会知道“初次见面,幸会”、“话说至此,再会”的讯息。我方才知道,为何静慧只用眼睛和我说话。 一顿饭,终究只有碗筷互相碰敲的声音。 我飞到静慧的房里等静慧。我停在她棕色的书桌上等。那桌上有几张收据,和一面巴掌大的粉色边框镜子。 没见静慧的这几年,我其实常想起她。若不是我那一次忽然拒绝和她分组做作业,她也不会和我绝交。我还记得她回头瞪我的眼神,里面装满了炽热的火焰,她一句话也没有斥问过我,我却在她眼里看见“背叛者”。现在回想起来,这件事情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想到这里的时候,静慧回到房里了。我在犹豫,我是否该告诉她我在这儿呢? “我知道你会来。”静慧走近我面前,比我先说了话。 “我叫了车子,我带你出去吧。” 我想除下翅膀,让静慧看看我现在的模样,但那翅膀紧紧依附在我的背脊上。我竟忘了问蜻蜓除下翅膀的方法。我飞到静慧的肩头,随她开门而去。 母亲丧礼结束的那晚,静慧让我开车送她回家。车窗外风景被深夜的寂静吞噬,变得扁平而无味,我将车子往笔直的路驶去,脑里失去送静慧回家的目标。静慧没有反对,默默和我来到路的尽头。我们在一所学校前停了车。那学校外的篮球场还亮着灯,我们便下了车,在深夜里看几个少年打篮球。 我和静慧沉默地看了半句钟。全世界都知道了母亲逝世的经过,报纸上写得很清楚,母亲被摩托车拖了多少米,胸口和脸部的血肉如何模糊,那攫夺匪又如何在当场被群众殴打、逮捕,没什么好再说的了。 报章上也写了,母亲早年丧夫,如今留下一个女儿,那就是我,说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记者们来到丧礼,拍了几张照。我没有抱着灵柩痛哭流涕,记者们似乎有点失望。王议员也来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送来白色的菊花花圈,上面挂着布条写上了高山仰止。王议员在一角接受记者们的访问,他表示遗憾和痛心,又因为及时逮住了匪徒而为社区的守望精神感到庆幸。剩余的时间,他们都在谈论接下来的选举。听说选民被贿赂,听说宣传广告被破坏,听说A企业给了政治献金……闪光灯像闪电闪烁不停,快门咔嚓咔嚓地响。我跪在地上,仰望母亲的灵堂,一只碧玉色蜻蜓正停在母亲的遗照上。 没有人会想起我的奶奶,她有多伤心。奶奶领养我母亲的时候,母亲只有两岁。奶奶膝下无女,只有三个儿子,对母亲特别怜爱。后来,父亲和母亲结婚了,据说日子过得很幸福。工厂毒气泄漏的时候,我只有3岁。父亲来不及从工厂逃出来,最后被人抬出来,全身已经发黑。 每当想起父亲,我就觉得他是一朵薄云,高挂空中,随风而飘,转眼即逝。大人们以为我对他毫无印象,我却记得丧礼的时候,当大人都在外头,我推来一张椅子到父亲的灵柩旁,轻快地爬了上去,终看到父亲的最后一面。我双手敲打灵柩,哭喊着把我爸爸放出来,大人们才冲进来把我拉走。 “为什么你总是会来找我?”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年。 “因为只有你看懂我的眼睛。”静慧一字一字的回答和篮球一下一下打在地上的声音正好相应。 静慧的眼珠是暗琥珀色。有时候,我总有一种在她眼睛里能看见虫子的错觉。虫子在她眼睛里蠕动,好像要游出的她的眼睛,又好像快蜕变成虫,飞出她的眼睛。 毕业那天,我才知道静慧的沉默,是因为她深恐被人发现她嘴里呼出的气味。尽管她身处的环境空气如何洁净,她总觉得她都会呼出私生女的气味。这种气味连她自己也受不了,下课时把自己藏在无人的角落吃午餐,体育课时跑在人群的最后边。放学时,她常坐在草场旁的石椅上,看着斜阳掉进远方的云层后才回家。 那时候,我从教室走出来,常看见她在斜阳前的背影。微垂的肩膀,短发下露出干净的脖子,瘦削的身子仿佛十分饥饿,却无力去寻找食物。那时我的背包里还有母亲给我准备的一个面包和一瓶水。 我走回车里,拿回我留在在座位上的背包。回来时,我见到静慧的背影,长发已掩盖了她的半个身子,但感觉和中学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我往背包里掏了掏,赫然发觉里面再没有任何食物或饮料,因为我唯一依靠的母亲已经不存在。 静慧的背影在我眼里湿透了,篮球场、灯光、拍打着篮球的少年们变得朦胧,那些我曾拥有的一切都朦胧了,歪歪斜斜,随父亲的记忆一同虚幻得难以解释。好像发生过,又好像只是我的幻想。我渐渐不确定我度过的日子曾是我的日子。 变成蜻蜓后,我不仅变得轻,那些囤积在我心底的石头都消失了。那些是什么形状的石头呢?我居然想不起来了。我只知道我停在静慧的肩膀上,要和她一起出去。 静慧爬上门前的大树,坐在上面遥望车子将来的方向。当我为静慧会爬树讶异时,她又从树上跳了下去,风刷过她的肩膀,把我从她的肩膀扯开。我攀在树干上,才看见静慧并不是盘起了她的头发,而是剪成了中学时的短发模样。我有些晕眩,时间像个旋涡不断地转动,静慧仿佛回到那个时空,我却能在这里看见那个远去的她。 她蹲在地上徒手拨开泥土,一把接一把。云朵遮挡了阳光,温和的光线均匀地覆盖着她和土地。 “我把你的石头都埋在这里了。”静慧背对着我一直在挖土,但我始终没有看见什么石头。静慧可能忘记了,我对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她还跟我绝交了呢。或许她是在说善意的谎言,当做应酬我。 未等静慧挖完,静慧叫的车子已经来了。 静慧轻松地拍掉手上的泥沙,站了起来。我赶紧飞回到她的肩头,准备和她一起上车。 车里的GRAB字样十分醒目,白底绿字,新鲜地象征这个时代。 不。 静慧还在的时候,这个世界没有GRAB。 阳光变得凶狠,敲击着我的眼球,我的双眼只能张开很小的缝隙,像偷窥似的观察四周。 我伏在床上,清洁剂的松木味残留在地板上,肆意涌入我的鼻腔。我感觉到我的背后坐着一个人。我知道她是二伯母。我不确定我在这张床上躺了多久。郁闷包围,梦格外浓稠。前尘与未来交错,如幻似影,难以辨真。(待续) 相关文章: 方肯/蜻蜓(下)  
12月前
一、 柜子把弟弟重新生了下来。 你或许不会相信我接下来所说的话,但这并不阻止事实存在。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傍晚,微风卷起太阳西沉后没有跟着散去的热气,余温阵阵滚荡在尘埃之间。 母亲吃过晚饭,洗好碗碟,照常到后院浇花。几只乌鸦在隔壁家那棵芒果树梢叫出几声呀呀。 清水从塑胶管涌出,洒在五彩芋叶上碎成几响滴答。好久没下雨了,后院长年喂食猫咪的水碟几乎每晚都精光见底。昨晚新添过的猫粮还剩一半,面团今天或许没来,墙角只有柴柴正用力舔惜着它棕白色的猫毛。 猫碗旁那几朵前些天依然含苞待放的白正缓缓盛开,酷似夜的眼,闪闪注视着这座即将入睡的小镇。阵阵馨香诱人,那是父亲还在家时母亲托他帮忙锄地种下的七里香。好几年了,每到花期总是香气四溢,但父亲却没有半点消息。 芳,你最大,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好好保护他,知道吗。父亲总是说。 然而,这并不是我要讲的重点。重点是,柜子把弟弟重新生了下来,在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 没有人知道柜子如何把弟弟重新生下来。 那些被柜子重新生下来的人,都无需剪断脐带。因为根本没有脐带存在。他们也无需其他人帮忙接生。仿佛一觉醒来就已重生。 所以,从来无人晓得柜子究竟如何把人重新生下。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弟弟摇头不语。 事实上,他全身根本没有任何伤痕。体温、血压、呼吸、意识,也全部正常。但母亲却不信。 你一定是病了。母亲说。 一定,只是,病了。 或许,弟弟确实有某种程度失忆。他记不起自己究竟如何被柜子重新生下。 但你应该不会忘记我曾经说过,在我这座小镇,从来没有人知道柜子如何把人重新生下。 是那些人事先躲进柜子里吗?如果不是,柜子如何可能把他们重新生下?然而,又有谁会在不玩捉迷藏的年岁无端端躲入柜子里呢? 母亲曾经听隔壁C镇的人们说过,那些被柜子重新生下的人都是裹着人皮的骷髅。只有本来就住在柜子里的骷髅,才可能被柜子重新生下。A Skeleton in the closet。母亲学着C镇人发音。 弟弟才不是骷髅! 我记起父亲说过,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好好保护他,知道吗。 二、 仿佛某种神秘巫术,那些被柜子重新生下的人,胸口中央总有颗大痣。棕褐色的标记,不浮凸也不长毛发,平平静静躺在胸前。就像一道图腾,刺青般寂静,无语却震耳欲聋。 母亲浇完花,添过猫水,吩咐弟弟把后门打开,准备把厨余还有落叶统统倒掉。就在那把昏黄街灯下,弟弟向母亲展示了他胸怀大痣。 你一定是生病了。母亲说。 三、 或许,我应该事先向你交代,在我这座小镇有个传说。有些人家的柜子,拥有把家庭成员重新生下的魔力。 那些被柜子重新生下的人,也被称为柜子。 然而,如果你到我这座小镇来游玩,你并不会遇见柜子。就像你不会在人鱼岛遇见美人鱼,也不会在神山遇见神那样。事实上,身居于此这么多年,我也从未遇见活生生的柜子。更别说由无数个柜子聚集而成的柜族。 只有一回,在报纸上,母亲告诉我三婶婆的堂弟的尾孙是个柜子。但我们得知时,他已是酒店客房那具无头尸。 是情杀。母亲说报纸那么说。 警方在酒店客房搜查到针筒、底部烧焦但表面沾有白色粉末的铝箔纸、五彩氦气球、浓眉大眼红鼻子小丑面具、吃了几口便溶得不像样的千层蛋糕、许多空啤酒与可口可乐瓶、一只镜面被砸碎的表,还有一台失落记忆卡的录像机。 三婶婆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今早约了她去巴刹买菜,等了个多钟都没见人来,手机也没接。 在那具无头尸胸膛,法证人员发现有颗大痣。白皙的肉身淤痕斑斑。双手双脚皆被捆绑。只有那根充血得发黑的阳具,直挺挺勃起着无力的反抗。 多年以后,在她堂弟的丧礼上,三婶婆才沉沉然提起那找不到头的尾孙。丢光祖宗的脸了。她说。 焚金炉的火焰烧得正旺,现场的空气却冷了下来。母亲与我一下子都不晓得该怎么接话。 我忽然想起那年互联网上疯传过一支影片。 有几个男人在酒店里裸体拼贴在一起。只可惜摄影者并没有拍摄到脸,不知那尾孙是不是也在里面。 在我这座小镇,有关柜子的传说实在太多太多。有些,是人们早已听腻了的故事。有些,却只会在个别家族中流传。 从来没有人愿意与柜子扯上关系。 柜子怎么可能生得出人?肯定是得罪了神犯了咒。 是诅咒来的。有人说。 不是。是病。 一个左手叉腰右手老是夹着雪茄但却从来不吸一口的大胡子总爱在咖啡店与人辩论。 你们听说过精神分析吗? 听他这么说,你便会知道他又要开始与人辩论了。 他左手叉腰右手夹着雪茄可以讲掉5杯咖啡的时间。 被柜子重新生下是一种精神官能倒错症。 被柜子重新生下的人,肯定在童年时期有过长时间在柜子周围被惩罚,或是被惩罚之后过度害怕而把自己关进柜子里的经验。这种经历会被隐藏入这些人的潜意识里随着他们长大。直到某个特殊时刻,当相似的情境再次发生,过去的记忆便重新被唤起。于是他们便认为当年给予他们安全感,让他们暂时躲藏的柜子是个人造子宫,时间一到便能把他们重新生下,给予他们新生。 精神官能倒错症是可以医的。大胡子又说。 他是长年居住在我们这座小镇的C镇人。咖啡店里的人总是喊他弗洛伊德。但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姓弗还是姓弗洛。 那,柜子胸前那突然而来的大痣你又如何解释? 辩论,总会有反方提出质疑。 这很容易。只要找Mr. Lee Sin Sang点一点,不就什么痣都会脱了吗?弗洛伊德抖了抖他那根没有点燃的雪茄说。 这时,习惯坐在靠近柜台处吃油条沾咖啡乌的瘦老头肯定会大跳起来。反应激烈摇手晃脑否认。 不是每种痣都可以点的。 柜子的那种痣,在我行医这几十年间从来没有见过。相书里也无甚记载。而且传说它靠近心脏部位,处于命脉之区,实不易胡乱点除。 依我看来,若有这种痣,应当为天生隐疾。 瘦老头摸着他没有胡子的下巴说。 Mr. Lee,这种天生隐疾可有得医? 如果你这时正好坐在咖啡店里喝茶,你肯定会听到有人如是问。 Mr. Lee继续摸着他那没有胡子的下巴思考。 最早出现的那把声音又再亮起。是诅咒来的。最早那把声音嚷着说。 另一个认同Mr. Lee的人加入了战围。肯定是隐疾,肯定会传染的。那人回呛。 然而,三婶婆接下来告诉我们的事更让母亲与我发窘。 原来那个尾孙变成无头尸之前曾经交过一个柜子朋友。 家门不幸啊。夭寿。 三婶婆无限唏嘘。 没有人见过那个柜子朋友。 传说是那个每天送他下班回家的男人。那个开着一辆红色花蝴蝶的男人。每每等他进了门以后便开车离开。 我见过那辆红车。三婶婆说。 我们以为那只是他的同事。刚好家住附近便每天顺路送他回来。 没想到是个柜子。 传祖柜时古训不就有念吗?“传柜子,光宗又贵子;交柜子,孬种又绝子”。 真是前世不修,家门不幸啊。夭寿。三婶婆叹了叹气把最后那张金纸折完。 那案子怎样了?母亲化掉一客金纸,接着问。 十多年了,那颗头依然找不到。 督察说,再过几年满15年时仍旧找不到的话就要转成悬案,不再跟进了。 金纸燃出的灰烬随着三婶婆的回答飘飘荡荡在空中。 四、 弟弟被柜子重新生下之后几天,母亲忽然改变了生活作息。 白天,她坚持不开风扇。无论在客厅看电视、烫衣服、抹地还是在厨房煮饭烧菜,汗湿多少件衫裤她都毫不理会。 流汗,抹一抹就会干。 衣服湿了也可以换。 风扇哒哒的马达声太吵,会妨碍祖先保佑阿弟痊愈。 我央求她让我开1号。开1号就好。1号缓慢的节奏根本磨不出什么声音。 母亲依然说不行。 有几次我偷偷扭开我房间的风扇开关被她发现。后来她索性把吊挂在天花板的风扇叶片全部拆下来。 失落了叶片的风扇就像一枚巨型铁钉,既钉不进又拔不出,卡在我房里的天花板上,等待时间在它身上长出锈来。 入夜以后,母亲总是不愿意点亮电灯又不愿意点燃蜡烛。 她说治病精灵只会在夜间出没,我们不可以打扰她们工作。 事实上,入夜以后我们这座小镇连一只尾巴吊着灯笼的萤火虫都没有,又哪来那种身后背着翅膀,头顶散发微光,挥一挥魔法棒就能医治百病的精灵? 我嚷着,差不多就要与母亲发生口角。 弟弟牵着我的手把我从即将爆发的边缘拉回来。就像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我把伫立于街灯下好久的他拉回家里那样。 由得妈妈吧。 弟弟的要求,我沉默吞下。 自从弟弟被柜子重新生下以后,我与母亲便难以沟通。 夜晚,母亲索性睡进那口把弟弟重新生下的老柜子里头。她说,那样才能帮弟弟向柜子赎罪。 于是那老柜子又从弟弟房间搬回母亲的睡房。 当弟弟还未出生时,那柜子原是父亲的置衣柜。父亲说过在他出生以前那柜子就已存在我祖父家里。他曾经听我祖父说那是他祖父当年从唐山漂洋带过海来的传家柜。 带不走祖屋,就带走祖先亲手制作的柜子吧。它是你的祖柜,它会为你祝贵。 弟弟出世那年,在弥月庆典上,父亲当着众亲戚面前把他的胎毛剃下用红绳捆绑好并以一块红布包裹置放入传家柜。最后,再念上那句全镇人都会念的传柜古训。 从此,那柜子便属于弟弟了。 童年时期,我与弟弟特别喜欢玩捉迷藏。趁母亲加班夜归,我们习惯把全家的灯火关上,然后轮流当鬼找出躲藏在家里某个角落的人。我们总是玩得很兴奋,厨房的置物柜、堆满走廊的纸箱、睡床底下,所有可以容纳得下我们瘦小身躯的地方,都藏得进去。 有一回,我偷偷躲在弟弟柜子内的衣物后面。弟弟找了很久都没有把我找着。我等着等着便睡着了。直到母亲下班回家发现我躲进了弟弟的柜子,便狠狠的把我骂了一顿。 那只没良心的鬼,见我输掉游戏还挨骂,便在母亲走后偷偷笑我。 我是男生,我肯定赢你的。鬼笑着鬼脸说。 你这讨厌鬼,我以后都不和你玩了。鬼继续朝我扮了个鬼脸。 阿弟病了。母亲每每对我说这句话时都像见鬼一样。 帮帮忙,想想办法帮帮他。 明明我们同住于一屋檐下,但母亲似乎忘了这点。她仿佛以为我还在念大学,还寄住学校宿舍,还一年只回两次家。每当在厨房或是客厅遇见我,她总要重新向我叙述那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以及那件让她不知所措的事。 可以医的。她总是说。看了医生也应该去问神。双管齐下。她又说。要找一家信誉好的医院,要找一间越隐蔽越好的神庙。可以医的。她总是说。 然而我并不觉得弟弟有何异常。除了被柜子重新生下那几天有点食欲不振,他其他时候都过得与平常并没两样。 早晨,他照旧准时上学。中午放学回家吃过午饭,他便躲进房里睡午觉、做功课、打电玩。黄昏,吃过晚饭以后他就帮忙打扫后院顺便给面团与柴柴添粮加水,之后再帮忙母亲倒垃圾。 隔壁家芒果树梢那几只乌鸦仍旧很吵。 七里香依然很香。 而父亲也照样没有半点消息。(待续) 相关文章: 陈颖萱/柜子(中) 陈颖萱/柜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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