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要在回头看时才惊恐它流逝得快。我的大姐最近在计划着如何安顿她那考完初中统考的大儿子，她希望孩子可以出去打工，接触外面世界开开眼界。我这才惊觉，那一个要公公用摩哆载着兜风才肯吃饭的小顽童，现在已经长得高头大马、转眼就要当高中生了。而他的小姨，在他这样的年纪跑到成衣厂去当童工的我，现在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自己当初考完初级教育文凭后，为什么会想要去打工？想想，大概是16岁那种想要快点长大的心态作祟吧！有机会就想做点什么，让自己看起来像大人一点。于是，和几个女同学到离家20公里外的一间成衣厂打假期工。

工作范围是衣服完成后进行包装的最后一线工作。一开始，主管叫我们从最简单的剪线头开始，即是检查衣服布料的接缝处，把长出来不整齐的线头剪掉。那是不须什么技巧的工作，却非得沉得住气不可，三两打衣服剪过后，新鲜感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闷”。原本天真的以为，假期工的角色是可有可无，准时上下班，没有压力。然而，才过了一个礼拜，主管就毫不客气的要求我们加班。虽说是简单的工作，但是，如果没有我们，女工们裁缝好堆积如山的衣裳也无法包装出货。对被要求加班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心底却突然对自己一份卑微的工作升起敬意，明白了工厂的生产线犹如一个自然生态环境，一切环环相扣、相互依止。没有谁比谁重要，或谁比谁强大，只是角色不同而已。

恨不得假期早点结束

那段日子，每天清晨6点半以前就得到厂车接送站等车，加班到晚上9点，街灯已经亮起，那是一段见不到太阳的日子。当然，厂外仍是阳光明媚，车在跑、人在逛，但那都与我们无关了。厂里永远是冷气和日光灯，唯一的娱乐是墙上播音器传出来的电台节目。

因为衣服都是大量生产，一送来，就是一堆堆像山似的，而我们这班爱做梦爱唱歌的少女都成了被压在山下等待搭救的毛猴子。每处理完一打，心中那种误上贼船的感觉就越真切，恨不得假期早点结束，好回到校园过轻松写意的日子。

挨过了赶货的期限后，主管大概看到我们个个头上罩着一团乌云，需要一点新刺激，就把我们调去做包装的工作，用纸皮摆在衣服底下，按照规定的模式把衣服折好后装进透明袋子里。

这种周而复始的打卡日子，让我初尝生活的历练，对少不更事的我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然而，受到考验的人原来不只我而已。母亲见我这平时在她丰翼下受保护的幼女，一下子成了商业机构的廉价劳工，连周末也不放过。女儿每日缠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情景不再，却像个小大人一样夜幕低垂时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家。于是，她唯一能为我做的就是下午的便当，香喷喷的炒饭或辣味十足的炒面。每当午休时，我一打开便当盒，身边的女同学们都会探头过来，然后一起“哗！”的好大一声。那样的便当，虽然有些凉了，却是我身与心的充电器，让它们又装上满满的能量。而且，那香味，真是让我到现在想起都会感到齿颊留香呢！

你这钱赚得坎苦！

一个月半的假期工结束，底薪加上加班费共领得薪金三百多块钱，自己收起了多出来的零钱，其余的6张50令吉纸钞小心翼翼的捧到母亲面前。母亲满怀欣慰，用福建话说了一句：“要你按呢赚钱来养我的话，我得眼屎配饭吃。”说完，眼眶就红了，一手把钱往我怀里推，说：“自己留着好好用吧！你这钱赚得坎苦！”

那是我人生中赚得的第一份薪水，我以为母亲会很开心，却万万料想不到换来的是母亲的心疼。那句“眼屎配饭吃”一字一针线的织入我过份年轻的生命里。它仿佛成了我往后人生的警世偈，每一个抉择，都要慎思熟虑、尽心尽力去过好自己的生活。只因知道母亲一心都系念在孩子身上，深怕自己不小心行差踏错，要叫她老人家“眼屎配饭吃”？

16岁的假期工换来最值得的，不是300块钱，而是那句“眼屎配饭吃”，它是一道引我通向母亲世界的密语。

编按：眼屎，福建话指的是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