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经过平常走的路，拐个弯，一下没觉得什么，只是纳闷这光线温度有些不同，过了几秒，才发现两旁时有猴子跳跃的大树已经没顶，看来就要被除根了。如今只有加宽的道路，顺畅的车流，却失去了一道风景线──美丽宽大而温暖都市的行道树，和我每一个早上曾经期待和放松的心情。

记忆中，在本土许多城市走过看过的行道树都很高，树冠浓密，两边的树枝就要相接牵手，总是在不同的季节给我们不同的风景：四、五月旱季的那一树黄花（印度山桦吗？），凋落成厚厚的一层黄色地毯，正遇上理科大学毕业典礼的时间；漂亮的盾柱木（Yellow Flame）会开一束束火把一样的黄色花串；挺拔浓密而生命力极强的紫檀（Burmese Rosewood），种子是会飞的翩翩小飞碟，小时候打开种子，里面有小小两对鞋子，大人知道就要来骂，说我们把祖先的鞋子给偷了；火红的凤凰木（RedFlame）可以一下把平淡的街道点亮；海红豆树下总有寻找相思豆的人，情人节特多；每一个夜里会睡觉相合的雨树叶子让城市安静了下来。这一些树带着季节的声音提醒着时间，甚至带着我们记忆里的一些片段，重复的安定我们脆弱而无常的生命。

唐代文人韩愈透过《送孟东野序》说：“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和这些行道树一起散步的日子，聆听落叶飘花有声，下雨时无需抬头也知道树冠浓密之度，听雨打的声音甚至可以知道叶子的厚实度。那时的行道树高高的，平时不惹人注意，从来不打扰我们的行车走路，还添一点诗意，再大的风雨穿过树梢都略放缓下来，只有那不肯停歇的树枝敲打着交响乐，要你快快躲闪。

美丽的声音渐渐消失

现代文明的社会里，可以听到的声音太多，可以不听的选择也很多。走在路上，喧嚷的人声、车声已经掩埋了自然的声音。各种环境噪音问题日益严重，从音乐到扩散各处的各种声波，让我们身体里原本和自然相应的频率都紊乱起来。我们把耳朵盖起来，把自己关起来，爱唱歌的鸟飞离开了，咶噪的乌鸦随着入侵。有多少都市人已经多久没有听过鸟鸣，用心听雨、听落叶的声音？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我一直没有察觉什么，一直到几年前搬家离开了大都市，到了一个偏远而四处有林的地方，才发现乌鸦彻底离开了我的世界，迎来的是每天敲我窗口的黄鹂鸟和它的歌声、帅气成对的青峰侠、好奇的八哥，和许多没有见过的昆虫；我听到来预报风雨的萧萧风声，和许多飘落告秋的落叶。我一直习惯了没有，居然忘了曾经我的都市里的那一行行树，说过给我听的许多有关时间、季节和自然的事。

我记得问过一位园艺师，为什么我们的行道树都变成了刺人的棕榈科，他不晓得是认真还是玩笑的说：“市政局从英殖民留下来盖在图上的各种树木图章都坏了，剩下的不巧就只有棕榈科。”

这样的图章比喻和我们今日到处可见的图章建筑，倒模般的一成不变，都在麻木我们的感官、消灭我们的记忆，甚至隔离了我们和自然的亲密关系。可不可以留下我们的行道树，留下都市里的这一道风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