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岁的侯孝贤凭着《聂隐娘》拿下坎城最佳导演奖时，我们悄悄替他在心里喝彩，侯导啊侯导，即使近年来已经不追随你的作品，有些紊乱的章法无法说服我，有些刻意冗长的镜头无法安抚我的灵魂，尤其那些镜头下显得无趣但刻意喧哗的《千禧曼波》或是《最好的时光》都让人看完精神萎靡，神采欠缺。即使是这样，我还是特别特别想念你在拍《童年往事》时的长镜头；即使是这样，我还是怀念《风柜来的人》里头自然生动的故事线，看不顺眼就干架的少年郎，让观众兴奋得跟着你的电影镜头从巷子头追逐到巷子尾。但你近年来如同哲学式的修炼，让我的观影经验一寸寸溃败，所以算了，我宁愿有时重看你的旧电影，新的就不碰了，免得伤心。

你这部《聂隐娘》会不会依旧只能远观，不能亵玩呢？我没有信心，或许先搁着比较好。

但据说电影里头刺客聂隐娘的台词极少，只有9句话，而其中一句略带禅意的就是：“一个人，没有同类。”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没有同类呢，那是怎么样的光景？那又是怎么样的魄力才能承受的孤独呢？

我记得多年前，闷热夏天蜗居在某栋老旧公寓4楼，我和共住的另一位学长合资买了一台小电视，一架录影机，电视前杂乱如小山般摆满VHS录影带，对，是录影带，那种会发霉偶尔还会卷带，你必须用手指或原子笔去转那塑胶轴轮，然后带子顺畅了又可以继续再看，是一种史前产物，但我很怀念。我们那时候有极大耐心看亚伦雷奈和蔡明亮的电影，我记得侯导的《戏梦人生》也是在那个仿佛时时弥漫烟雾的空间看的，戏里头一群罗汉脚老安哥坐在大榕树下下棋喝茶，细节其实我忘得差不多了，但一直记得那维持了至少10分钟的长镜头，演员在缓慢地走动，甚至不动如山，那上百年树龄的大树稳稳地屹立着，但不久后下雨了，树叶刷刷刷轻轻晃动，那画面隔了20年有吧，一直占据我脑海的某处角落。

侯导在中年时的电影作品就已经对镜头长时间的凝视着迷，长度虽然惊人，但很少让人不耐烦，无论是日式房舍内母亲对着皮小孩唠叨的画面，还是年轻少年在临海建筑阴影下对着海洋茫茫然不知所措，或者只是一群老先生在不动如山的镜头前走位，都充满了电影感，某种特意被凝结但不做作的缓慢时空，像有一把名字叫做时光的小锤子在敲击你的心灵，原来电影还可以这样拍啊，不禁呼出一口佩服的叹气。

侯导那么多年了，还在走他自己旗帜明显的道路，不讨好他的观众，像一个遁入深山的修行老僧，踽踽独行在他的修炼大道上，没有同类。